敲門聲停頓了一會。
然後指紋門鎖語音提示:「指紋解鎖成功。」
一隻修長的手推開門。
然後,被防盜鏈卡住了。
作為一個獨居女性,我還是有腦子的。
可我知道來人是誰。
「時悅,我知道你在家。
「開門。」
我從吊籃上慢吞吞地下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
仿佛是我做了什麼錯事一般。
我慢吞吞地挪到門口。
明修有點好笑地問:「我有那麼可怕?」
「沒有,我只是……」
「那先放我進來?」
我解開防盜扣。
明修自如地在沉降式客廳的沙發坐下。
我遞給他一杯水:
「你……為什麼不去了?」
「什麼?」
我咽了咽口水:「那個,慢綜。真真姐說你接了兩期……這一期為什麼不去了?」
「哦,你說這個。」明修擺擺手,「不想去了唄。」
「啊?……哦。」
我後悔了。
他的事,我本不應該過問的。
可明修就像讀出了我的心裡話一般:「你怎麼不問了?」
「我……」
我確實是個很慫的人。
明明他語氣溫柔,可我的眼圈已經紅了。
我有什麼資格過問呢?
明修卻突然開口:
「時悅,我和白玉馨,沒有關係。
「我不喜歡她。」
我的手指一瞬間攥緊了:
「你……用不著和我說這些的。」
只是,心裡某個角落,有隱秘的放鬆感。
明修突然站起身,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怎麼,我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嗎?」
明修挑了挑眉,上前一步,一把拉過我的手腕。
然後把我攥緊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開。
我想掙脫,明修卻一把將我拉入懷中:
「時悅,我很想你。」
明修把下巴放在我的肩頭:
「我很想你。」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我擦了擦即將落下的眼淚。
我也很想他。
真的好喜歡他呀……
可我輕輕推開了他:
「阿姨她……還好嗎?」
明修的動作頓住了。
他的拳頭握緊,又鬆開。
末了,他輕聲說:「一直在康復,已經好很多了。」
我說:「可終究是大不如從前了。」
沉默。
明修點燃一根煙。
他沉默地抽煙,我沉默地看著他吞雲吐霧。
直到一支煙燃盡,他狠狠地按進煙灰缸。
明修開口,嗓音因為吸煙而更為深沉。
「時悅,你能不能,勇敢一點?」
我的眼淚終於落下。
如果曾對最重要的人造成過難以彌補的傷害。
盲目勇敢,也只是會讓對方難以接受而已。
我抬頭看著明修:「明修,我們不能替她做決定。」
「就算你作為她的孩子,也不應該做讓她難受的決定。」
08
「所以,你是傷害了明修的媽媽,才跑路的?」
「什麼跑路……」我白了真真姐一眼。
接著又嘆了一口氣:「不光是傷害,而是……
「二次傷害。」
但真真姐說得也沒錯。
和明修分手,更像是我單方面的渣女甩人跑路行為。
那時我們已經住在了一起,明大爺和明阿姨對我都很好,完全沒有什麼婆媳問題。
事故的出現很突然。
明阿姨想在頂層閣樓加蓋一個玻璃陽光房。
那天,我們上去看施工進度,明阿姨的高跟鞋絆到了一塊玻璃。
千鈞一髮之際,我上前抱住了明阿姨。
「這不是好事嗎?雖然後來她還是受傷了,但是也不能怪你啊!」
我苦笑著搖搖頭:「沒完。我是扶住了明阿姨,但因為驚慌失措踩地的震動,房頂一塊正準備固定的玻璃掉下來了。
「正砸在明阿姨頭頂。」
真真姐被我雷到了。
「我如果沒出手,明阿姨最多摔一跤,或者只是劃傷。
「可是因為我,她輕微腦震盪了。」
真真姐的嘴還沒張大,我就又打斷了:「而且這只是開端。」
明阿姨住院後,並沒有人怪我。
明阿姨本人甦醒之後,也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埋怨我。
我心裡強烈的愧疚稍微得到了緩和。
我推掉了工作,照顧明阿姨。
大補好多天後,明阿姨想喝點解膩的飲料。
來不及現做,我去附近店裡買了一杯冰鎮的水果茶。
明阿姨喝完半個小時,全身出現了蕁麻疹。
伴隨著劇烈腹痛和嘔吐,然後休克了。
送進 ICU 的同時,檢測出水果茶里有大量濃縮芒果汁。
明阿姨對芒果過敏。
「靠,你這還真是……」
真真姐翻了個白眼,沖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可是你們相處這麼久,你不知道明阿姨芒果過敏嗎?」
「我知道。」我絞著衣袖,「但我不知道水果茶里有濃縮芒果汁。」
「那你去解釋啊!」真真姐急得一拍大腿,「誰能想到這破玩意兒里有濃縮芒果汁呢?」
「你等著,」真真姐猛地站起來,開始掏手機,「我想辦法給你組個局,好好掰扯掰扯。」
我站起來拉過真真姐的手:
「初心是怎樣不重要的,真真姐。
「重要的是,我的存在,讓明阿姨接連受難。
「明明很健康愛美的一個人,頭破了,頭髮剃了,還進了 ICU,至今身體很虛弱。
「如果你是她的家人,你真的能做到對我全無芥蒂嗎?」
真真姐沉默了。
我繼續說:「今後每一次生病,每一次體虛,都會不可避免地想到,是我這個兒媳端來的水果茶造成的,這樣的日子,真的能平穩地過下去嗎?
「再或者,真的不是我掃把星,克得婆婆體弱多病嗎?」
真真姐也被我說得有點頹了。
最後只能掙扎著說了一句:「那也沒必要刪除全部聯繫方式呀……」
我搖了搖頭:「你應該能猜到,明修瘋了一樣地找我,同時又要照顧老媽,安撫老爸,自己的狀態也有點垮了。」
我也想過至少等明阿姨康復了再離開。
可是那一天,我拎著保溫盒在走廊里,看到白玉馨帶著一束鮮花,推開明阿姨的門。
笑容明媚。
「就……就這樣?」
我苦笑:「對,就這樣。
「所以我不仇視白玉馨。最多,她只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後來,我留了八百萬的支票,刪除了明修所有的聯繫方式,重新開始。
真真姐揉了揉額頭:「咋聽著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呢。」
說罷揉揉我的臉:「有空姐去調查調查明修的近況。
「總之我的小悅悅,先放平心態拍戲吧。等你站穩腳跟,一切都好說。」
「嗯。」我把臉埋進真真姐的衣領,「真真姐真好,真香。」
「登徒子走開!」
09
拍戲半個月,我終於調整了過來。
經紀人給我接的都是古裝劇,因為我有一點點舞蹈功底,加上肯練打戲。
我的一手劍法,不是吹,除了真打架沒用以外,論好看誰也舞不過我。
今天和女主有很多對手戲,我拍完一天累得筋疲力盡,衣服上都結了鹽晶。
真真姐難得同意我去享受一番垃圾食品,我們就去了街上,在各種繁華的飯店酒樓之間……
找了個臭豆腐小攤。
然而還沒開吃,真真姐的手機就催魂似的響了起來。
她接過電話之後,先是嘴角一勾,隨後又收斂,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說了兩句「好的好的,我馬上安排」就掛了。
她把串兒擼進我嘴裡:「別驚訝,別尖叫,更別跑路。
「明天明修會來劇組。」
「唔……嗚?」
「他又低價接了這部劇的主題曲。
「還主動提出來劇組做個專門的 mv。」
我三口並作兩口咽下去,故作開心:「那我們豈不是可以放幾天假了?」
真真姐皮笑肉不笑:「你猜,導演看完上次的熱搜,會放過你嗎?」
我耷拉下腦袋。
真真姐拍拍我的肩:「你放心,你畢竟不是女主。這次的 mv 是群像,你只需要出鏡一部分就可以了。
「三天。明修只來三天。」
「哦,那……」
「這是另外的價錢。」
「行,明天給我分鏡腳本。」
「上道兒。」真真姐立馬笑眯眯的,又打趣道,「也不知道這次明修又少賺了多少錢。
「你說怎麼會有這樣的大善人?
「降了價不說,還送大家免費話題,嘖嘖。」
我又往嘴裡塞了一大口,不敢說話。
回到酒店。
拿到腳本後,鬆了一口氣。
導演的主要目的還是炒男女主的 cp,順帶用我和明修暗戳戳帶話題,所以我只有小部分單人鏡頭,很輕鬆。
第一天並沒有我的鏡頭。
不過收了額外的金錢,我就很敬業地在片場候著。
明修的音頻早就錄好了,今天只需要拍個定妝照和單曲封面。
導演笑眯眯地招招手:「來來小時,稍微幫幫忙。」
我:?
導演找來化妝師,給我戴了個頭套。
又遞給我一把劍:「小時,幫幫忙,不難的,就做個背景板啦。」
行吧,拿人的手軟。
單曲封面用的是很常見的多重曝光方式,參考《命定之人》的海報。
我背對鏡頭,烏髮紛飛。
手中執劍,寒光照鐵衣。
然後整體被半透明化,明修的古風特寫被鑲嵌其中。
明修本身的性格其實算是溫和的。
他在大多數綜藝里話很少,會讓人覺得高冷。
此刻他束起頭髮,配合低沉如金戈鐵馬的聲線,像出征數載終得凱旋的少年將軍。
我喜歡的人,可真完美啊。
明修突然轉頭看我:
「再看的話,可能要收費了。」
「我我我沒有……」
明修突然招招手:「過來。」
我就這麼魔障了似的,腳步不受控制地走向他。
他的大長手伸過,揉了揉……我的頭套。
暖氣太猛,我的臉又開始發燙了。
我落荒而逃。
背後似乎傳來一聲輕笑。
10
收工得早,甚至妝都很淡,我卸妝後懶得做全套護膚,敷個面膜就洗了澡。
然後裹著浴巾泡腳。
聽到第一聲敲門聲,我直接喊了一嗓子:「外賣放門口,謝謝!」
就聽到熟悉的聲音:「是我。」
嗯,此刻我的外賣,正掛在明修右手的食指上。
而他進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先穿件衣服。」
靠……
我趕緊去裡間換了衣服。
出來時明修已經在桌上拆包碼好了晚餐。
我腦子一熱,說了句想扇自己大耳刮子的話:
「你……是要來找我聊明天的腳本嗎?」
「哦?」明修挑了挑眉,「你想和我聊劇本?」
沒等我說話:「你想的話,我倒是也不介意。」
「我不是……」
明修看我又臉紅了,輕笑一聲,塞給我一把勺子:
「那麼,你介意我分享一口蒜蓉茄子嗎?」
外賣里只有一份餐具。
我:「哦……行的。」
於是明修用筷子把茄子撕碎,我再用勺子舀現成的吃。
相對無言,一頓飯吃得極為詭異。
兩個人吃單人份的飯,一點沒剩。
吃完,明修收拾了餐盒,去洗手間洗手。
我才想起來洗手液之前用完了,連忙去翻出新的走進洗手間:「那個……」
那個……
我想說什麼來著?
我現在遁地還來得及嗎?
明修仔仔細細地洗著手,旁邊的髒衣籃里,放著我剛換下的……內衣褲。
想長按自己這張嘴,然後單擊撤回。
我把洗手液放下,一把拿過髒衣籃。
卻被明修一把拽住:
「髒衣籃不放這裡放哪裡?」
說罷略帶玩味地從上到下掃視了我一眼:「害羞什麼。反正……也沒變化。」
「你……」
我一把奪過籃子,塞進臥室。
沒想到,明修也跟進來了。
我坐在床邊,做出一副防禦的姿勢:「你剛才敲門原本是想來幹什麼的?」
明修的嘴唇勾了一下。
他掏出手機,調出二維碼:「好歹是合作夥伴,加個聯繫方式不過分吧。」
我:「其實也不是很有必要……」
明修似乎知道我會這麼說,打斷了我:「可能會有地方台的春晚遞來邀請。你確定不要?」
「哦,那,加吧。」
我木然地看著他熟練地指紋解鎖我的手機,熟練地加上好友,再把手機丟給我。
他的頭像還是從前我給他拍的照片。
我的眼淚突然就又繃不住了。
明修愣了愣,有些慌亂地用手指擦去:「怎麼了?」
我吸著鼻子,不說話。
明修的手指就那樣停在我的臉上,靜靜地看著我。我也只能看著他。
直到,他突然發力。
明修一把攬過我的臉,吻上了我的唇。
我掙脫不開,他逐漸加重。
我體力不支,終於在倒下的一瞬間翻身推開他。
我睫毛上還掛著細密的淚珠,眼下是淡淡的紅色。
我帶著哭腔指著明修:「你出去。」
明修嘆了一口氣,抬起頭,語氣誠懇:
「對不起。」
「等一會可以嗎?」
「為什麼?」
「因為……」他苦笑一聲,低了低頭,「需要緩一緩。」
我反應過來後,跺著腳跑出臥室。
十分鐘後。
已經「恢復正常」的明修走出來,嗓音近乎蠱惑:
「悅悅,那兩件事,我和爸爸都不怪你。
「其實媽媽也沒有很生氣。」
「可是……」我吸吸鼻子。
明修揉揉我的頭髮:
「悅悅,我們和好吧。」
我猛然抬頭看著他。
「就算先不告訴他們也行。
「我們和好,好嗎?」
我沒有說話,心中五味雜陳。
明修苦笑一聲,打開門走出去:
「沒事,你慢慢想。
「我們的未來還長。」
臥室里,兩塊巧克力和一盒口香糖靜靜地躺在被褥上。
11
之後我們很默契地,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們按部就班地拍完應有的 mv 鏡頭,明修看不出喜怒地離開了劇組。
只在最後和導演說了一句「感謝合作,這次收穫很大」。
我又按部就班地拍了半個月,殺青。
剩下的戲都在年後,我又回到了 Q 市,開啟年假模式。
卻在元旦那天,收到了明修的語音。
有一個地方台春晚邀請我和明修一起出演。
他唱歌曲,我伴舞,舞劍。
他還特地提到,酬勞並不高,但是之後可能地方台出品的影視作品都能優先考慮我。
我沒有理由不接。
掛掉語音,我鬼使神差地點開明修的朋友圈。
比我的臉還乾淨。
但朋友圈的背景,換成了那張單曲的封面。
鑲嵌於我背影髮絲間的他,意氣風發,眼含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