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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4     游啊游     反饋
2/3
我捂著嘴巴嗚咽。

苦痛爬滿身軀,遲來的悲慟一點點壓彎我的脊背。

在一望無際的夜色里。

我的靈魂被反覆傾軋。?

活著的人死守著逝者的承諾不鬆口。

可是姐姐。

人間太苦啦。

你的小月亮,真的撐不住了。

我去找你,好不好。?

姐姐。

14

車子停在墓園門口。

我拿著刀,頭也不回地踏上了上山的石板路。

石碑上的照片是黑白的。

從前我來的匆匆。

不敢多看她一眼。

可這次不一樣了。

手裡的水果刀反射著天上冷清的月光。

我幾乎沒有猶豫。

手腕處的皮膚嬌弱,一滑血液便爭先恐後地湧出。

順著手臂,慢慢滑落。

我平靜地看著艷紅的液體滴落。

平靜地等待死亡。?

身後傳來細微的響動。

我下意識地回頭。

卻不期和一個拿著捧花的男人對上眼神。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神情有片刻怔忡,下移到我手腕時,立刻變了臉色。

幾乎是片刻將花丟下,掏出一張手帕捂住我的傷口。

血色從潔白的手帕上沁出。

他拽著我另一隻手就走。

我被他拽動了。

可是目光卻一直放在他另一隻手上。

剛剛用手帕按住傷口的那隻手上戴的戒指,我見過這一對中的另外一枚。

它曾經被穿進項鍊。

戴在我姐姐的脖子上。?

這個男人。

是姐姐曾經的戀人。

15

他開車的速度很快,像是不要命一樣,迅速抵達醫院。

醫生處理好傷口。

夜晚的醫院人也不少,來來往往。

我坐在醫院的椅子上,手放在腿上,乖乖等莊辭繳完費過來。

放在椅子上的手機還在響。

聯繫人的介面一直顯示著「阿洲」的字樣,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像不知疲倦一般,沒有任何間隔。

「不接嗎?」莊辭問我。

我搖了搖頭。

只是盯著他手上那個戒指看。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臂上,像被刺到一般,又收了回去。

然後手抬起,又僵在空中。

好像是想要摸我的頭安慰我,可又覺得不太好。

好半天,他才嘆了口氣。

「臨月。」

「你姐姐有點東西放在我那裡。」

「我希望你能看看。」?

我答應了。

16

莊辭從樓上把那個鐵盒子拿下來的時候,我媽也給我打來了電話。

但我沒有接。

他把盒子遞給我,還貼心地幫我打開了一點。

「這是阿星的寶貝。」

男人回憶起姐姐,唇角笑意柔軟。

「以前我讓她給我看看裡面是什麼,她不讓。」

「說裡面都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我之前一直沒敢打開她住的那間房,前不久才進去,看到她把這個盒子留在這裡了。」

「我看了。」

他看向我,眼眶微微有些紅。

「不過,我覺得你才是最該看看的人。」

車頂昏黃的燈光下,我慢慢打開盒子。

裡面的東西很多,也很雜。

還有些很舊了。?

我六歲時給她做的畫片。

畫著她穿著華麗的裙子,戴著公主一樣的皇冠。

我八歲時在小賣部買的珠花。

艷俗又廉價。

我說一人一個,別在她像緞子似的發上。

我十歲學校流行織手鍊,幾毛一把的艷色線,我給她編了一條,還特意買了塑料的小星星和油漆的小鈴鐺。

掛在上面。搖起來還會響。

我十二歲時學校郊遊去寺廟,被小攤擺了一道,買了一顆開光的「瑪瑙石」。

用紅繩穿著,說是能保佑人平安。

我像獻寶一樣拿回來送了她。

十三歲,十四歲,十五歲……

一直到我成年。?

零零散散的,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被她當成寶貝,珍而重之地收藏。?

「什麼寶物啊……」

我用袖子死死擋住自己的眼睛。

這分明是些白送別人都不會要的廢物啊。?

姐姐。

17

莊辭把我送到了酒店,走時把號碼留給了我。

姐姐的盒子裡還有一本很厚的日記。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你要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

我點點頭。?

手機還在響。

我隨手把它扔在一邊。

開始翻那本日記。?

很厚很厚。

厚到我在酒店看了四天才看完。

又很薄很薄。

薄到這一本,就是我姐姐短暫的一生。?

我和姐姐是單親家庭。

媽媽的控制欲太強。

我們的童年,從來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而是無休止的責罵,懲罰和人格侮辱。

那段痛苦又無法擺脫的時光里,我和姐姐是彼此唯一的救贖。

所以她寫了好多好多關於她的小月亮的事情。

甚至我上了大學。

她也在日記里想我——

想她的小月亮,開不開心,天冷有沒有好好加衣,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寫到後來她遇到了莊辭。

兩人在一起。

可媽媽不同意。

讓他們分手,讓姐姐去和她中意的男人相親。

姐姐不願意,只能表面上瞞著媽媽。?

日記停在姐姐跳樓的前七天。

媽媽發現了姐姐和莊辭同居。

她上門來鬧。

在所有人的面前撒潑,罵姐姐是蕩婦,偷偷和男人同居。

罵姐姐是不孝子。

逼著姐姐和莊辭斷了關係。

把姐姐帶回了家。?

那張紙的最後兩行字被淚水暈開了。

姐姐說——

我撐不住了。

抱歉啊。?

18

我其實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因為不敢。

回憶帶來的一系列連鎖效應,是我無法承擔的後果。

唯有一年前我高燒不退的那天。

迷迷糊糊地,就好像回到了她還在的時候。

枕著她的腿,聽她唱歌。

可是醒來後。

又要逼自己忘掉。?

可我其實。

很想很想她。?

我做了四天的夢。

夢見我和她的小時候。

第四天醒來。

滿臉的淚痕。

我靠在床頭,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

只記得她在夢裡,眯著眼睛笑,摸著我的頭說:

「要開心啊。」

「小月亮笑起來,最好看了。」

我把自己又埋進枕頭裡。?

幸好啊——

幸好思念無聲。

19

手機上有很多未接來電。

我只接了蘇語的電話。

和她報了個平安。

她說季洲找我快找瘋了。

我再不出現他就要報警了。?

我應了一聲,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就給莊辭打過去,我說我要回家了。

他來得很快。

「……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

窗外的風景不斷飄過,車內播放著一首舒緩的純音樂。

我們誰也沒說話。

快到時,莊辭開口打破寧靜:「她那天,是不是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有接到?」

「……是。」

車子停在樓下。

他從後視鏡里對上我的眼睛。

「那天阿星也給我打了電話。」

「……我也沒能留住她。」

「臨月。」

他喊我的名字,目光鄭重。

「她打給你,只是想和你告別。」

「所以不必自責。」

「你的姐姐——」

「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

是啊。

我早該知道的。

我捂住自己的臉。

她那樣愛我。

怎麼會怪我呢。

是我自己走不出來——

是我自己,不肯原諒自己。

20

開門時季洲坐在沙發上。

見我的一瞬間眼睛亮起,頹廢的神情一掃而空,像是見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阿月。」

「太好了。」

他像瘋了一樣朝著我衝過來,用力抱住我,像是要把我嵌進他懷裡。

「太好了。」

「你還活著。」

「我錯了。」

「我錯了。」

他喃喃著道歉,脊背佝僂著,姿態放得很低,頭埋在我的頸窩。

我掙扎著想推開他,卻被抱得更緊。

我開口想要罵他,卻陡然僵硬。

溫熱的液體落進領口,順著脖頸滑下。

「阿月。」

他顫抖著,聲音越來越低:「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我還沒開口,就被趕來的人拉開,莊辭一拳打在季洲胸口。

我被他護在身後。

他身上的是和姐姐相似的花香,清淡得讓人心安。

季洲紅著眼看著莊辭,好像下一秒就要對他動手。

「姐夫。」

我喊了他一聲,「你先下去吧。」

季洲的神情有片刻僵硬,卻隱隱得像是鬆了口氣。

莊辭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如果阿星看到她的小月亮過得這樣苦。」

「會後悔自己就這樣走了吧。」?

我幾乎是瞬間紅了眼眶。?

屋內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沉默四散。

我定定地看著季洲,面無表情地開口:

「我們解除婚約吧。」

21

季洲拒絕了。

可我不需要他的回答。

婚約的解除,並不需要另一方的同意。?

我帶著日記回了那個兩年沒回的家。

開門的瞬間,我媽像是一下老了好幾歲。

她定定地看著我,眼眶紅了半邊。

可也只是須臾,她的愧意和悲傷就被收回。

換成常見的恨意。

「沒死啊,不是說自殺了嗎?」

我抬起裹著紗布的手,平靜地回覆:「差一點。」

在她發作之前,我把包里的日記拿出來。

她不接。

「姐姐的日記。」

我把它放下,走時深深看了她一眼。

「媽媽。」

「我和姐姐,都是活生生的人。」?

姐姐天生靦腆。

溫柔,卻也最容易被傷害。

就像一個沒有出口的容器。

所有的負面情緒無法排解,只能隨著媽媽的行為不斷地加碼。

等積壓到承受不住的時候。

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22

我讓蘇語陪我去季洲的家裡收拾東西,她來的時候,帶了一根專門定做的鐵棍子,她說不敲他幾棍子難解她心頭之恨。

季洲在樓下,我在樓上收拾,她就拿著棍子站在樓梯口,惡狠狠地盯著季洲。

我的東西不多。

之前被媽媽砸的砸,摔的摔,就更少了。

兩個行李箱裝滿了。

蘇語沒能如願,我不想讓她背個民事責任,她幫我拖了一個行李箱下樓了。?

季洲坐在沙發上,頹然地望著我,眼睛紅了。

我走過去把茶几上的那個相框拿起來。

上面的季洲和我在笑。

我又從抽屜里拿出剪刀,對著照片想要剪下去的時候,季洲動了。

他的手擋在剪刀和照片之間。

我用了狠勁。

剪刀戳進肉里,皮膚被刮破,沁出血珠。

季洲看我,眼裡光芒破碎。

「有必要嗎?」

我問他,「反正你不就是因為這張臉才和我在一起的嗎?」

「現在裝深情,只會讓人覺得噁心。」

他張嘴想反駁我,可是神情變幻,到最後只是喃喃:

「不是的。」

「不是的……」?

我沒理他,把照片搶過來,一下一下,把它剪得粉碎。

紛紛揚揚的紙片落下來。

落在我們腳下。

破碎的,不止是照片。?

季洲躬下身子去撿那些碎片,一如那天,我跪坐在地上,麻木地去撿那些藥片。

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

莫名覺得可笑。?

我離開了這裡,沒有回頭。

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我就又是孤身一人了。

我又一次沒有家了。?

但我不怕了。

無數次跌落深淵。

最後救我的,還是姐姐。

她希望她的小月亮,比任何人都幸福。

那我就好好活著。

活得比誰都幸福。

23

收到媽媽的消息是在兩周後。

我帶著那塊「瑪瑙石」,去了一趟丹麥。

回來時才知道,媽媽瘋了。?

我去精神病院看了她。

她的頭髮被自己扯得亂糟糟的,又哭又笑。

逢人就說自己有兩個女兒。

笑著笑著,又崩潰大哭。

說自己的兩個女兒都被自己害了。

說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扯著自己的頭髮,拚命地打自己。

護士要過去給她注射鎮靜劑。?

我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24

我又開始總往醫院跑,吃藥治療,做心理諮詢。

每次都是一個人去。

醫生看著電腦笑,說我的氣色最近也好了很多,狀態也不錯。

我笑了笑。

「臨月。」

「人活著總要向前看的。」

「我們總要學著釋懷。」?

我站在醫院門口發了很久的呆。

恰逢附近學校放學,街道上熱鬧起來。

小販的叫賣聲,小孩子的嬉鬧聲,還有大人喊名字的聲音。

手機響了一聲,陌生的號碼發來一張照片。

是那天被我剪碎的,重新拼好的照片。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刪除,再熟稔地拉黑號碼。

有兩個小女孩牽著手,一邊說笑一邊從我面前走過,一人手裡拿了一串糖葫蘆。

一個說:「今天的作業好多啊,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另一個說:「好,你快點寫完我們就能一塊兒看電視了。」?

我看著她們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25

我開車去了姐姐的墓地。

深秋了。

落葉堆疊在墓前。

我站著,和她聊我的近況。

說我去了哪裡,遇到了什麼人。

說我最近食慾很好,比之前多吃了好多。

說我已經在朝前看了,醫生也說,我可能快好了。?

可是。

可是說到最後。

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沒法釋懷的。

姐姐。?

那年我剛畢業參加工作。

手頭的項目忙完之後,能拿一筆不菲的獎金。

我計劃了好久。

等到忙完,加上我大學時攢下來的獎學金和兼職的工資。

就可以帶著姐姐,去她最喜歡的北歐小鎮去玩。?

那天是項目的最後一天。

我忙到頭昏眼花。

可是還滿心歡喜。

想著。

馬上結束了,就可以帶姐姐出去玩了。

她會開心的吧。?

也是那天。

姐姐從高樓一躍而下。

從此我再沒有了家。?

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我們就能幸福了。

為什麼,不再等等你的小月亮啊。

姐姐。?

風聲獵獵。

無人應答。?

後記

1

季洲把照片拼好了。

他一遍遍拼,又一遍遍打散。

仿佛不知疲倦。

照片上的阮臨月嘴角銜著笑。

從他認識她開始,她就不怎麼愛笑。

眉間總有散不開的郁色。

那個時候他一心想幫她撫平。

因為她笑起來,真的很漂亮。

和阮亦星不一樣的漂亮。

2

其實知道真相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該恨阮臨月的。

可是卻又有片刻的迷茫,也就是這片刻的迷茫,讓他感到莫名的羞恥。

就像是,背叛了阮亦星一樣。

所以他一遍一遍說服自己。

自己是該恨阮臨月的。

說到最後,他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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