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交錯,我和雲徹的眸底恰好都倒映著對方,天下的棋局也在此刻塵埃落定。
在這場權勢與利用的賭桌上,世人皆以為是姜公以退為進,引誘得魚兒自願上鉤。
殊不知姜公自己也沒看分明,在這真真假假的情話里,他早就恍了心神,將池水蕩漾開漣漪。
14
雲徹回去後,連著三日。
楚都肅穆,守得跟鐵桶一般,再無消息傳出。
三日後,城門大開。兩列士兵從楚都出來,讓開一條道。
雲徹一身白衣,從裡面出來。
污血沾身,未乾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上。
唯有手中捧著的國璽,未沾片血。
清風徐來,連衣袍不曾吹起。
這就是雲徹,曾經楚都人人爭相模仿的清流貴公子的典範,即使那麼多年過去,他的禮法言行依舊是楚都一景。
他直直地掀袍跪在我跟前,恭謹謙和地落下一禮:
「臣雲徹恭迎新帝登基。」
我垂下眼,看著他修長如玉的手端著那至高無上的皇權。
我的手按在國璽上,然後微挑眉。
「是不是還少了什麼?」
雲徹抬起眼,雙眸深邃。
「鳳印,臣就自己留下了。」
我輕微地勾了勾唇,從他的身側擦身而過。
雲徹也站起身,跟在我的身後。
這些年,謹小慎微是我,亂臣賊子是我。
光風霽月是我,碾入塵埃亦是我。
我還是我,只是歲月漸長,我早已不是京城當年那個擲千金博美人笑的小侯爺了。
我坐在了冰涼的龍椅上,所有人都必須抬頭才能瞻仰我。
但是幸運的是,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我的身邊,有小桃子,上萬的弟兄們,在天上保佑我的爹娘。
還有此刻站在我身側的……那個人。
15
楚帝踉蹌地從昏暗的大殿內連滾帶爬出來,抱住我的腳。
象徵著皇權的龍冠掉落在地面上,滾落到我的腳邊。
「都是朕的不是,朕不該聽信小人讒言,不該疑心南安侯功高蓋主。」
楚帝蒼老的手慌亂地抓住我的衣角。
「小淙,朕是你親舅舅啊……朕是看著你長大的,我們是一家人哪,骨肉血脈至親,你若要皇位,朕給你便是了,只求你放過朕……」
我半蹲下身子,一點點地掰開他的手,殘忍地一點點磨滅他的希望。
「皇帝舅舅,我的爹娘,同您也是一家人。」
我重新站起身,閉上雙眼,語氣淡淡:「拖下去,剁碎了喂狗吧。」
楚帝頹然地一傾,士兵們將他拖離大殿。
大仇得報,我明明是該開心的。
但是眼下,我的胸腔里卻泛出苦澀,空落落的。
我不該站在這裡,我也從未奢望過天下。
從始至終,我想做的不過是個京城裡不沾風月的小侯爺。
我苦笑地看向自己的雙手。
可是這雙手,明明從始至終不沾血腥,此刻卻又是沾滿了鮮血,怎麼洗都洗不掉。
「雲徹,我這麼殘忍,會遭報應的吧。」
雲徹垂下眼,握住我的手,和我並肩站在一起。
「臣的陛下自會長命百歲的。姜淙,我一直都在。」
16
我登基那日,萬臣跪拜。
累了一天,剛想休憩會兒。
我看著雲徹目光灼灼地站在我的寢宮裡,頓時後背一涼。
「你還不走?」
雲徹冷靜異常:「臣要侍寢。」
好好好,直言不諱,直抒胸臆,理直氣壯。
我連忙把解下的腰扣又重新繫上。
「你瘋了吧?朕明日還要早朝。」
雲徹倒也沒有想為難我,伸手扣住我的衣帶。
「哦,反正夜色還長,不如陛下給臣解釋解釋……」
雲徹比我還高上一個頭的身體輕而易舉地就覆住了我的腰身,把我抵在了床邊。
「在有臣給你放水的情況下,你是怎麼做到攻一座城攻了三個月的?」
我想了想,雲徹說的應該是攻里城的那次,外守全撤,連城門都不關。
這,誰敢直接莽上?
我耳尖發燙地閉上了雙眼。
總不能說我怕那是空城計,前期做足了調查才敢攻城的吧。
至於為什麼這般謹慎……是因為輸不起,我已經,輸不起了。
雲徹靠得更近了,連帶著我都有些站不穩。
我深以為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殺豬盤。
楚都外不好騙,就把人騙進來殺。
我睜開眼,對上雲徹那雙染上情慾的清冷眸子。
視死如歸地把褻褲一脫,咬牙切齒道:「做。」
17
從登基的那夜之後,我才知道殘暴的鰥夫有多可怕。
八年不開葷,一次抵八年。
第二天能爬起來上朝都算我天賦異稟。
現在,我聽到他的名字都覺得屁股疼。
還好我是皇帝,只要不想,應該還是能……
清冷的聲音從身前響起,我抬起眼對上雲徹溫涼但不容拒絕的視線。
雲徹抱著衾被:「陛下,臣來侍寢。」
我:「……」
我默默地翻了頁奏摺,當著雲徹的面,故作疑惑地問內監。
「朕今晚翻牌子了嗎?」
內監苦笑地打著哈哈:「陛下,您和皇后的事,就別帶老奴了吧。」
內監撤得比兔子還快。
我:「……」
看到內監識相地退下,雲徹露出溫和的笑意。
雲徹輕喘地咬住我的耳尖,結實勁瘦的腰抵住我的背部,把我抵在桌上。
「陛下是自己脫還是臣來幫您?」
我輕笑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朕有說今天晚上是你侍寢嗎?朕有後宮佳麗三千,朕勸皇后還是不要太自信的好。」
雲徹也不生氣,只是挑落我身上的龍袍。
「誰侍寢重要嗎?把陛下的身子伺候爽了才是最要緊的,不是嗎?」
好有道理,我竟然無從反駁。
我被抵得難受,聲音微微發啞地冷笑。
「你少自信了,就你那……唔。」
燭火微微,一夜不知道叫了多少次水。
半夜,我才剛剛強忍著酸痛從床上爬起來。
又被人從龍帳里撈了回去,只剩下一隻手在外面掙扎晃動。
我咬牙切齒道:「姓雲的,朕明日就下旨把你送到宮正司剁了當太監。」
身後的人輕笑地按著我的後腰。
「那也得陛下明日有力氣起得來才行。只要陛下明日還能爬起來,隨便剁。」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18
自那日後,雲徹連著兩日不曾來上朝。
雖然我嚴重懷疑是不是他閃到了老腰,但是男人嘛,畢竟好面子,我也不能直接去問他。
於是心煩意亂的我獨自來到了天居閣。
看到我的時候,國師放下了案卷,然後恭順地拱手:「陛下。」
我抿了口茶,隨意地道:「國師果然比路邊算命的算得更准些。
「既善推演,不如國師幫朕和雲皇后推演一番,日後還會有什麼坎坷。」
國師伸出兩指故弄玄虛了一番,然後低聲道:「陛下和雲皇后會平安順遂。」
我面無表情道:「朕不信。」
國師這人壞得很,話從來都只說一半。
要是當初他先告知我是皇帝命,說什麼我也得先攻了雲徹啊……
他有些無奈:「在下以父母起誓……」
國師頓了頓,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但在下的父母早已亡故,不如臣以陛下您的父母起誓……」
我面無表情:「朕也沒有爹娘。」
好好好,兩個人湊不出一個父母。
國師有些被無語到了,只好岔開話題。
「陛下若是不信,在下也沒有辦法。不過,與其關心這個,在下還是建議陛下早些去看看雲皇后吧,若是再遲些,臣的預測,可能就不准了。」
我來到雲府時,瞧見門外的小廝都噤著聲。
雲徹身邊的貼身小廝看到我的時候就像看到了主心骨,紅著眼。
「皇上去祠堂看看吧,雲閣老在,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上前去勸。」
雲閣老,那是……雲徹的老古板父親。
我心裡暗叫一聲不好,連忙往雲家的祠堂跑去。
才走進門,就聽到凌空一聲響,我的腳步一頓。
「你說,你只是裝作被那個姜淙迷得神魂顛倒,你說這只是你計劃的一部分,你自有分寸……這就是你的分寸。」雲閣老氣得哆嗦,連氣息都不平穩,「弒君篡位是要遭天譴的,你清高,你拉著整個雲家去陪他擔千古罵名。」
戒尺響亮地抽在了雲徹的背部,背部血肉模糊一片,不見一處好地。
鮮血浸染衣袍,大片大片的血花浸暈在皎白清冷的官袍上。
雲徹愣是沒有吭一聲,微冷的汗珠順著他的脊骨連同血液一起淌下。
雲閣老把戒尺丟在地上,踉蹌得有些不穩。
「我們雲家世代清流, 世代……清流啊。怎麼會出了你這個孽障?」
我連忙跑過去,解了衣服想蓋在雲徹的身上。
但是雲徹的血卻怎麼也蓋不住, 涓涓的血液匯成小溪,唇間早沒了血色。
雲閣老看到我來, 並沒有給我這個新帝什麼面子。
也對,這些自詡清流的門戶, 不論是當初風流的小侯爺, 還是現在炙手可熱的新帝, 從來都看不上我這個沒出息的京城浪子。
「皇上厚愛,犬子還真是受不起。」
雲閣老諷刺意味甚重, 我剛想開口反嗆他的酸腐,卻被雲徹按住了手。
雲徹抬起頭,血液從臉頰上滑落, 笑容溫和, 但其實很難從裡頭看出什麼情緒。
「父親, 您是怪徹逼宮退位, 還是怪徹將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相讓?」
雲閣老一生清流, 沒有想到人到暮年, 反而被自己引以為傲的親兒子嗆了聲,頓時氣得嘔出一口血來。
「你個混帳……」
雲閣老的聲音顫了幾分, 蒼老的身影變得單薄起來。
他搖搖晃晃地從我和雲徹身邊走過,口中還不斷念叨著:「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19
我和雲徹去為長公主和老侯爺上墳。
一眾女郎紛紛不顧禮儀身份,推搡著上前去搶奪。就連坐在我身旁侍酒的婢女都有些心猿意馬,酒盞還不慎灑出幾滴。
「(開」我恭敬地跪地, 一身素衣, 面朝墳前敬了三炷香。
生前未盡之孝,只能死後來盡。
雲徹在我的身邊,平靜地道:「我每年都會來一次。
「和老侯爺長公主說說你的近況,說你很好, 讓他們不必擔心。」
我靠在他的懷裡,他的衣袍梅香依舊,清冽而疏遠。
但是對我來說,又是那麼真實。
時值陽春三月,風景正好。
我記得好像也是那樣一個明媚的春天。
芝蘭玉樹的少年從酒樓上拋下一枚玉佩,笑如朗月入懷。
「雲徹,接著!」
酒樓下的人一身白衣, 推開人群,執手接住了那枚玉佩。
「接到了。」那人看著手裡的玉佩,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微微揚起的唇角。
「接到你了, 我的陛下。」
20
我此生不曾要子女, 死後與雲徹同葬。
我死之後, 姜桃受封登基為女帝。
後來,小桃子拐了個女扮男裝的小將軍, 被人的親哥追殺了三條街。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民間野史記載:
帝與雲相狼狽為奸, 篡李家之天下, 帝在位四十年, 雲相獨攬大權。
凡有彈劾雲相者,帝必斥之。
帝本生性風流,然後宮空置, 為雲相一人之禁臠。
開元四十年,雲相病死,帝殉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