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有時旁人無意提到了我的名字,慌張地和他道歉。
他也連眼睛都懶得抬一下:
「沒事。」
所有人也跟著打圓場:
「走出來就好,還是要往前看。」
他永遠儀態端方地點頭微笑,連難過都懶得裝一秒。
我其實也沒覺得有多失落。
對他所有的期待、妄想和不死心,早在我還是人的時候就被耗光了。
反正當貓也滋潤得很。
每天對他喵幾聲,就能換來上等的罐頭和玩具。
他上班不在家,我甚至還能開電腦玩幾把遊戲。
所有關於我的消息,最終似乎只剩下了每天早上管家的那個電話。
雷打不動,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先生,還是沒有找到夫人。」
他每次都面不改色地掛斷,仿佛不想再浪費一秒話費。
直到今天,管家那句雷打不動的話後面多了句:
「已經一年了,還找嗎。」
那個時候我正在躺在他腿上舔爪子。
聞言翻了個白眼。
一年了,要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明明是本來就不想找。
程硯估計就等著這個台階下吧。
出乎意料的,他的聲音似乎有些發緊:
「找。」
我嘆了口氣。
得,這是沒演夠深情小鰥夫啊。
他冰冷的手指揉了揉我的腦袋:
「乖乖,我要上班了。」
這一揉不要緊,我的眼睛銳利地捕捉到了他手指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喵。」
我好心地伸出爪子捅了捅他。
他動作也慢了下來。
兩雙眼睛一齊看向了他左手的無名指。
是一根頭髮。
準確地說,是一根酒紅色的、長長的燙過的頭髮。
蘇嬈的頭髮。
有天他喝醉了,忽然誇我頭髮又黑又直,披下來很是好看。
我剛開心了一秒,轉頭就看見了蘇婉一模一樣的溫婉長發。
所以我第二天就染了個酒紅大波浪。
還專門換了件妖冶的紅裙,叉著手在客廳等他回家。
「好看嗎。」
他望著我,哽住了三秒。
「像女妖精。」
於是我再也沒有換過發色。
而在我死後的一年整,這根頭髮纏上了他的手指。
想來也不奇怪,長發本就容易掉,還難清理。
天知道這根是我什麼時候落下的。
程硯輕笑了一聲,甩了甩手指。
沒掉。
他更用力地試了一次。
還是沒掉。
他第三次抬起手的時候,我想說要不我給你一爪子扯斷得了。
結果他卻捂住了眼睛。
我抬到一半的爪子不可置信地停在空中。
天爺的,見鬼了。
他是在哭嗎?
他怎麼會哭呢?
我試探性地叫了聲,想看看他是不是只是被沙子迷了眼。
可是一顆溫熱的、鹹鹹的淚就滴在了我的鼻尖。
然後我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從無聲地落淚,變成啜泣。
再到哭得肩膀都在顫抖。
我在他懷裡縮成一團,腦子亂成了一團。
雖然這個結論聽起來很荒謬。
但他好像……
是在想我。
6
我變成貓越久,就越不太記得當人那段日子了。
可程硯忽然崩潰那天晚上,我很少見地夢見了我和他成婚最後一年。
那年我身體每況愈下,三天兩頭就要往醫院跑,沒了和他鬥氣的力氣。
而他久不著家,躲我仿佛是在躲瘟神。
尤其是每回我犯病住院,他都仿佛怕沾染上晦氣似的,能消失好幾日。
就和人間蒸發似的。
我對他失望至極,和他的交集只剩下單薄的幾句:
晚飯不用等我。
哦。
今晚不回家。
哦。
明天出差。
哦。
那天我和他無趣的聊天框里忽然浮起了一句話。
【我愛你。】
我第一反應是冷笑。
「發錯了?要我轉發給姐姐嗎?」
可後來,我卻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程硯出了車禍。
不知道為什麼,我開車去醫院的時候,心跳得極快。
直到他出了急救室,心下才安定些許。
那場車禍雖不致死,但給他撞了個不大不小的腦震盪。
醫生說只是有些記憶錯亂,養幾個月便好了。
我原本以為記憶錯亂的意思大不了是忘了我。
結果他一睜眼,卻把目光直直停在我身上。
我覺得好笑:
「知道我是誰嗎?」
他腦袋上纏著繃帶,眼睛眨得有些慢:
「我喜歡的人。」
得,原來是會認錯人。
一想到他恢復記憶以後想起一切的窘樣,我便來了勁:
「那你見了我怎麼不高興?」
他抿了抿嘴,低下了聲音:
「你不喜歡我。」
你倒也知道蘇婉不喜歡你。
我存心逗他:
「你努努力呀,萬一我感動了呢。」
本來只打算捉弄他,他卻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我那個時候心裡都快笑背過氣去了。
他要是知道他對蘇婉那副卑微深情的嘴臉用在了我身上,估計臉都能被氣綠。
那段日子估計是我和他最接近夫妻這個詞的日子。
他對我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就算是我語氣重了,他也沒皺過半秒眉頭。
那年結婚紀念日,我和他很是少見地深夜對酌,他的手輕輕摟上了我的肩。
我順勢舒服地倚在了他懷裡。
詭異的半晌沉默後,他乾巴巴地找了個話頭:
「我以為你會推開我。」
聽到這話我還有點心虛。
想來也是,蘇婉怎麼會對他投懷送抱。
可我的姿勢實在舒服得很,便隨口胡謅:
「你最近很乖,這是獎勵。」
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獎勵?」
我翻過臉看他:
「不喜歡?」
他笑得溫柔又曖昧,叫我心跳都快了一拍。
「不太夠。」
我瞥了他一眼。
貪心鬼。
可是那晚夜色實在醉人。
就算當蘇婉的替身令人噁心……
但他笑得真是好看。
其實他笑起來一直很好看。
只是不愛對我笑罷了。
反正喝了那麼多酒,他腦子還有問題。
又有誰會記得呢?
昏昏沉沉地攀上他脖子被他橫抱起來的時候,我也說了點醉話。
我聲音含糊極了:
「程硯……我有哪裡好,讓你那麼喜歡我?」
蘇婉到底有哪裡比我好,叫你這麼死心塌地。
他聲音有些啞。
「因為你嘴硬心軟,撓人的時候還很疼……像只貓似的。」
7
我沒來得及想明白蘇婉什麼時候學會撓人了。
程硯脖子上唯一有過的血痕,還是我和他吵架的時候劃拉上去的。
可他沒有給我細想的時間。
無盡綿軟的吻把我的理智攪成了一團亂麻。
我明白我該推開他。
但是我的手卻一點都不聽話,爛泥似的使不出一點力氣。
他餘光看見我的動作,倏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再抬眼時,目中盛滿決堤般的某種情緒……
稱得上是勾引。
他沒說話,我卻讀懂了他眼裡的意思:
承認吧。
你明明也期待這樣很久了。
我忽然覺得委屈又羞慚。
委屈的是成婚那麼多年,他身上這份我第一次見的失控情慾,卻不屬於我。
羞慚的是……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我居然真的感到高興。
甚至,我還陰暗又貪心……
想讓那道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更長一點。
一點就好。
幸好他腦子有問題,以後的確也很好糊弄。
就算他偶爾發現不對,也問過些什麼「我們感情那麼好,家裡怎麼連婚紗照都沒有」,或者「為什麼我們一直分開住」之類的問題……
但我戰戰兢兢地糊弄過去時,他居然也沒有半分起疑。
只是望著絞盡腦汁編理由的我,意味不明地笑。
直到我被他看得生出了幾分心虛。
「笑什麼?」
他便勾人地笑著湊上來:
「忽然覺得你今天好看極了。」
又來這套。
我時常感慨,蘇婉這死丫頭真是命好。
能叫兩個男人對她死心塌地成這樣,每一刻都在開屏。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她也不見得處處占了便宜。
畢竟她可能也不知道自己錯過了怎樣一款美味的反差陰濕釣系男。
程硯看著禁慾疏離……
私底下可真是什麼都來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程硯已經單手摟著我的腰把我抱上了餐檯。
滿室只剩下我支支吾吾的尾音:
「干……幹什麼,大白天的……」
他微微仰起頭,目光純凈無辜:
「低著頭親久了……脖子酸。」
下一秒,滿目揶揄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怎麼,你想哪去了?」
然後他就被我撓得連連求饒。
也許真的是天助我也。
每次露餡邊緣,總會如此被如此這般的意外巧妙打斷。
可我那個時候不明白,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意外。
8
我自欺欺人地做著我的家家酒,仿佛陷入了一場不用醒來的夢:
仿佛我可以不再是那個襯托姐姐、愛而不得的邊緣角色。
我可以有權選擇愛別人。
也可以得到很多愛。
也許是他的愛顯得太過情真意切,讓我生出了不該有的自信。
我自信就算他知道真相,憑這些日子的相處……
他也不會翻臉不認人。
回頭想來,我做過最大的錯事,恐怕就是在這個時候。
貪心不足蛇吞象。
人在突如其來的巨大幻想面前,常常是不理智的。
程硯生日那天,我捧著蛋糕大聲給他唱完生日歌,在他閉著眼睛許願的時候忽然開口:
「程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你會原諒我嗎?」
他神情怔愣了一瞬:
「什麼?」
我俯下身,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你暗戀多年的白月光,而是你被迫勉強娶回家的死對頭……」
「你會怪我嗎?」
黑漆漆的房間只剩下蠟燭躍動的火光。
我心跳如擂,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本以為,這會是我們這段如死水般的婚姻最大的轉折。
可他的眼睛忽然像是非常難過。
我眼睜睜看著他喉結滾動,唇角顫抖……
但卻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那時我有一種錯覺。
他好像在我眼皮子底下無聲掙扎。
甚至是搏鬥。
那個場景實在詭異,詭異得我害怕地叫住他:
「程硯……」
他猛地咳了一聲,竟然面色蒼白地嘔出了一口血。
鮮血濺在蛋糕上,顯得詭異又駭人。
我被嚇傻了,驚慌失措地想開燈叫醫生,卻被他按住了手。
「蘇嬈……」
他的眼睛在明滅不停的燭光里分外明亮。
「我很高興。」
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他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眼前就猛地一黑。
視野里只剩下懸在虛空中血紅的字跡:
【檢測到角色行為脫離人物設定。】
【若無法自行糾正,誘因將被系統抹殺。】
9
我,蘇嬈。
從我和程硯相遇起,我便常自嘲自己活得像個惡毒女配。
我愛我的姐夫,他愛他的弟妹。
我們陰差陽錯成婚,又如同狗血劇一樣互相憎惡。
像是自食惡果的小丑配角。
所有痛苦、怨恨存在的理由,是用來給觀眾爽一爽。
然後我發現我真的是個惡毒女配。
和程硯互相傷害,對程墨愛而不得,是我寫好的宿命。
而我如果對程墨以外的人產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為了劇情的順利開展,那個引誘我越軌的人就會被抹殺。
這個人,最不該是程硯。
卻又偏是他。
被系統拖去小黑屋警告的那幾秒,對我來說仿佛一個世紀一般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