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和形狀,跟物證袋裡那枚一模一樣!
(五)
劉斌的臉色,瞬間變得和死人一樣慘白。
他想把手抽回去,但齊叔的手像一把鐵鉗,牢牢地箍住了他。
「一個大男人,在小拇指上留長指甲,塗指甲油,還貼甲片。」齊叔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挺別致的愛好啊。」
「我……我沒有……這不是我的!」劉斌開始語無倫次地掙扎。
「不是你的?」齊叔冷笑一聲,他從證物袋裡,用鑷子夾出那枚紅色的假指甲,直接按在了劉斌小拇指的膠印上。
完美貼合,嚴絲合縫。
鐵證如山。
劉斌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他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說吧。」齊叔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為什麼要殺孫衛國?」
劉斌抬起頭,眼神空洞,過了好半天,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他……他毀了我姐。」
又是一段塵封的往事。
劉斌的姐姐叫劉靜。十五年前,是孫衛國的情人。
孫衛國嗜賭成性,欠了一屁股債。他不僅花光了劉靜所有的積蓄,還哄騙劉靜,讓她去借高利貸。
後來,高利貸找上門,孫衛國卻跑了。劉靜被逼得走投無路,在一個雨夜從樓上跳了下去。
「我姐死的時候,肚子裡還懷著他的孩子。」劉斌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裡飄出來的,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我找了他十五年。我去他老家,去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他。我以為這輩子都報不了仇了。」
「直到半個月前,我在一個跑長途的司機群里,無意中看到了一個尋人啟事。是臨汾那邊一個姓郭的老闆發的,要找一個叫李志強的男人,說他騙了自己一大筆錢。照片上的人,就是整了容的孫衛國!」
劉斌的目光轉向了旁邊的郭東。
郭東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原來是你!」郭東跳了起來,「你他媽的陰我!」
齊叔一把按住他:「別動!讓他說下去。」
劉斌慘然一笑:「我聯繫上了郭老闆,告訴他,我知道孫衛國在哪。我讓他把孫衛國騙出來,就說有一筆大生意,在南方。然後,我查到了這趟車,提前應聘了這趟車的臨時乘務員。」
「我做臨時工,就是為了能在這趟車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他。」
「我早就打聽到他有嚴重的心臟病。上車後,我借著收垃圾的機會,靠近他,趁他不注意,把他口袋裡的藥換成了我準備好的維生素片。」
「我本來以為計劃天衣無縫。可我沒想到……」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周靜。
「我沒想到,這趟車上還有一個比我更想讓他死的人。」
真相終於大白。
這是一場雙重謀殺。
兩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對同一個仇人,用了同一種手法。
周靜的復仇像是一場精準的外科手術,卻因為劉斌的提前動手,變成了一次無意義的「補刀」。
而劉斌,則因為郭東的「巧合」爭吵,和周靜的「意外」潑水,完美地隱匿在了幕後。
如果不是那枚被孫衛國在最後關頭扯下來的假指甲。
這個案子可能永遠都無法真相大白。
周靜會成為唯一的兇手,背負起所有的罪責。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劉斌,將會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然遁走,深藏功與名。
「那你為什麼……要打扮成這樣?」我指了指他的小拇指,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劉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溫柔。
「我姐生前最喜歡做紅色的指甲。她說,這樣看著喜慶。」
「她死了以後,我就留了這根指甲,學著她的樣子,塗上紅色。就好像,她還陪著我一樣。」
「我殺孫衛國的時候,就是想讓我姐親眼看著。」
車廂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車輪滾過鐵軌的「哐當」聲,和周靜壓抑不住的哭聲。
這是一個充滿了仇恨和悲傷的故事。
法律,遲到了十五年。
所以,他們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執行一場原始而血腥的正義。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們。
我只知道,從頭到尾,有一個人表現得讓我感到無比的困惑。
那就是齊叔。
從發現屍體,到找出假指甲,再到鎖定周靜,最後揪出劉斌。
每一步,他都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精準地踩在每一個節點上。
他引導著我們,一步一步地,揭開了所有的真相。
可是,有一個細節,我始終想不通。
齊叔說,他是十五年前「周鐵軍案」的辦案民警。
他說,他找了孫衛國十五年。
那麼,當周靜說出「孫衛國」這個名字,當他知道死者就是他追了十五年的逃犯時,他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就算孫衛國整了容,但一個追了十五年的人,那種刻在骨子裡的熟悉感,是不會錯的。
尤其是,齊叔就坐在他對面,看了他三十多個小時。
他為什麼會毫無察覺?
除非……
除非他從一開始就認出來了。
他從一上車,就知道坐在他對面的「李志強」,就是他追捕了十五年的殺人犯,孫衛國。
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或者說,他在等一個人。
一個可以替他,或者說,替當年的法律完成這次審判的人。
我的目光落在了齊叔身上。
他正看著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正一點點被天邊的魚肚白所取代。
他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蒼老。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
郭東說,他之所以能找到孫衛國,是因為劉斌給他提供了線索。
可劉斌又說,他是從一個司機群里看到了郭東發的尋人啟事。
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
但是!
郭東一個山西臨汾的大老闆,孫衛國一個黑龍江鶴崗的逃犯,劉斌一個不知道在哪裡漂泊的復仇者。
這三個人,怎麼會如此「巧合」地,通過一個「司機群」,聯繫在一起?
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巧合。
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設計的結果。
能把這三個天南海北的人精準地串聯到這趟列車上的,只有一個人。
一個熟悉所有案情,並且有能力、有渠道去查到他們所有人信息的人。
一個退休的老警察。
我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我走到齊叔身邊,聲音乾澀地問:「齊叔,那個司機群里的尋人啟事……是您發的吧?」
齊叔的身體微微一震。
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天,要亮了。」
(結局)
火車緩緩駛入了下一站的站台。
早已等候在此的警察湧上了車廂。
交接、取證、帶離嫌疑人。
周靜和劉斌被戴上了手銬,他們沒有反抗,臉上是一種解脫般的平靜。
郭東作為重要關係人也被帶走了,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辯解著什麼。
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了。
趙警官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張帆,這次多虧你了。還有齊叔,真是寶刀不老啊!」
齊叔笑了笑,笑容里滿是疲憊。
他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張名片。
「小子,以後有什麼事,來東北找我喝酒。」
我接過名片,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
齊援朝。
他轉身,準備下車。
「齊叔!」我叫住了他。
他回過頭。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十五年前,周鐵軍的案子,最後是怎麼定性的?」
齊叔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入室搶劫,激情殺人。孫衛國是唯一嫌疑人。」他回答得很快,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是嗎?」我笑了,「可我寫了這麼多年小說,也看過不少卷宗。一般的搶劫殺人案,兇手都是速戰速決,拿了東西就跑。可周鐵軍身中十七斧,斧斧致命。這不像是激情,更像是……泄憤。」
「而且,孫衛國一個爛賭鬼,他哪來的錢去整容?還能改頭換面,在外面騙了郭東那麼一大筆錢?他背後是不是還有別人?」
齊叔沉默了。
我繼續說:「當年,和孫衛國一起在外面混的,是不是還有一個人?一個比他更聰明,更狠,也更會隱藏自己的人?孫衛國,很可能只是一個被推到前台的替罪羊。真正的主謀,另有其人。而那個人,這麼多年,一直逍遙法外。」
「你查到了那個人,但你沒有證據。或者說,當年的證據鏈,已經斷了。」
「所以,你設了這個局。你故意放出孫衛國的消息,引來郭東。你又把消息透露給劉斌。你甚至算準了周靜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坐這趟車回家掃墓。」
「你把所有和孫衛國有仇的人,都聚集到了這趟封閉的列車上。你就是要借他們的手,除掉孫衛國。然後,再利用孫衛國的死,把那個隱藏了十五年的真兇,給逼出來!」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敲在齊叔的心上。
齊叔的臉色,一點一點地變得灰敗。
他看著我,良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小子,不去當警察,真是屈才了。」
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這就夠了。
那枚亮晶晶的假指甲,根本不是劉斌的。
劉斌在小拇指上留指甲,只是為了紀念他姐姐。一個男人,根本不可能用那種帶著水鑽的、騷氣的甲片。
那只是齊叔為了把劉斌推出來,為了讓這個案子有一個「合理」的結局,而製造的偽證。
他把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
他算準了周靜的仇恨,算準了劉斌的瘋狂,算準了郭東的貪婪,甚至算準了我的「聰明」。
他把我們都變成了他復仇計劃里的一顆棋子。
「那個真兇,是誰?」我問。
齊叔搖了搖頭:「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對你沒好處。」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時候,要看到真相,得先把眼睛閉上。」
說完, 他轉身混入下車的人流中, 消失不見。
我站在原地,手裡捏著那張薄薄的名片,感覺它有千斤重。
窗外,天已經大亮。
陽光照進車廂, 驅散了所有的陰暗和寒冷。
可我知道, 在這趟列車上, 有些真相, 將隨著鐵軌的延伸, 永遠地被埋藏在黑暗裡。
幾天後, 我收到了一個匿名的快遞。
裡面,是一份陳舊的案卷複印件。
正是十五年前,周鐵軍的案子。
在案卷的最後, 附著一張手寫的紙條。
上面,只有一個名字。
和一個地址。
地址, 就在我這次要去參加筆會的那個南方海港城市。
我看著那個名字,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名字。
是我們這個小小的懸疑作家圈子裡,一位德高望重、所有人都尊稱一聲「老師」的前輩。
我深吸一口氣, 撥通了齊叔的電話。
電話那頭,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東北口音。
「喂, 哪位啊?」
「齊叔,是我, 張帆。」
「哦, 小子啊, 咋的,到地方了?」
「齊叔,」我沒有跟他兜圈子, 「你把這個給我,是什麼意思?」
電話那頭, 沉默了。
過了許久,才傳來齊叔疲憊的聲音。
「小子,這趟車, 已經到站了。」
「可我的路,還沒走完。」
「我老了, 跑不動了。有些事,總得有人接著做下去。」
我明白了。
這不是結束。
這, 僅僅是一個開始。
齊叔選擇了我, 作為他的「接棒人」。
他用一場驚心動魄的列車謀殺案, 對我進行了一場殘酷的「面試」。
而我,通過了。
掛掉電話, 我看著窗外那座陌生的城市。
我知道,在那座城市的某個角落, 有一個隱藏了十五年的魔鬼,正在對我微笑。
而我的下一部小說,或許,該換一個主角了。
我拿起筆, 在空白的文檔上,敲下了第一行字。
「我的名字,不叫張帆。」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