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情什麼,摘了圍巾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卻不依不饒。
我定定地看著他,他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摘嗎?那晚他手指撫著我鎖骨,摩挲了一遍又一遍,下了狠口——
見我不動,他直接上手要扯我脖子,我下意識抬手,卻發現沒有動靜,反而周圍傳來一道吸氣聲。
循聲看去,原來肖凜的手被一隻健碩的手臂拽住,定在半空。
「肖凜,有點風度。這是同學會,不是你秀恩愛的場地,向晚也沒義務配合你胡鬧!」
「何況,鬧下去的後果你承擔得起?」
陳教官看了看周圍的同學,話里未盡之意都在其中。
肖凜像是被人當場棒喝,揉著手腕說了聲抱歉。
我抿唇,再度道:「就是個一次性貼紙,難道肖先生還擔心我真的去紋?放心,我怕疼。」
我真的怕疼,當時一起去紋身,是他求了我好多天我才答應的。
他說,不給我身上打個印記,怕他離開深城,我被人惦記,所以特意找了個情侶圖案。
我是疼痛敏感體質,那天我疼得哭了兩包紙巾,肖凜拉著我的手哄了全程。
肖凜在我說一次性三個字時神色微頓,我沒有理會,笑著走向替我解圍的陳教官。
後來另外兩位老師也到場,同學會總算是順利又熱鬧地進行到尾聲。
班長提議去 KTV 唱歌時,我禮貌地告了別,率先離開。
7
我以為我不會和肖凜再次見面。
沒想到離開前幾天,肖凜媽媽親自上門給我們送了請帖,說是讓爸媽去給肖凜的婚房暖房。
這是我們這兒的習俗,暖房這天人越多越好。
她拉著我媽的手,笑得毫無芥蒂,「老姐妹,孩子們都有了對象要結婚了,還有啥過不去的,咱們是多年同事又是朋友,難道要把恩怨帶到棺材裡去嗎?」
她說得情真意切,再三叮囑一定要到場。
我媽想著要離開了,以後這老姐妹見一次少一次,便沒拒絕。
肖凜媽媽又看向我,「哎呀,晚晚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你也要來哈,我新媳婦正愁沒人接待呢。」
我還沒說話,我媽已經替我同意了。
人一走,她就撇了撇嘴,「瞧她得瑟的,咱當然去,還要大大方方地去,不然她還以為你非她兒子不可呢。」
我咽下了到嘴的話,不忍心說那個女婿是子虛烏有的事。
暖房那天,新房地暖開得很熱,我進門便把大衣和圍巾摘了。
肖凜腳步一頓,目光直愣愣地盯著我的鎖骨,臉色一僵。
似乎沒想到,我真的洗掉了紋身。
畢竟洗紋身更疼,尤其是鎖骨這種皮薄肉少的位置,不打麻藥根本受不了。
還記得,我當時紋完後,他就得逞地告訴我,洗紋身比紋身還痛好幾倍,我氣得追著他打了幾里地。
「借過。」我朝他點點頭,扯了扯 V 領的羊毛衣,與他擦肩而過。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在我耳邊低聲警告,「向晚,你最好不是來砸場子的。」
「小姑娘心思敏感,麵皮薄,不是你的對手。」
我輕呵了一聲,沒有搭理地走開。
他話里話外暗諷我是老女人,我不介意,讓我寒心的是,這個占據我整個青春期的男人,玷污了那段純真的歲月。
進了洗手間,門一關,我便捂住發疼的胸口,最後狠狠洗了把臉才出來。
我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跟著一群小孩看電視,裡面正放著小豬佩奇,挺逗的,我偶爾也跟著笑笑。
客人很多,暖房完後會去飯店聚餐,我準備到時中途離開,完全沒有和他的小女友打擂台的想法。
親戚朋友們都圍著肖凜和他的主持人女友打趣,小女生羞澀地笑著,不時躲進肖凜的懷裡,肖凜摟著她,像護花使者,每個人都看得出,他對這個女朋友很滿意,也很驕傲。
其樂融融間,許蓉蓉突然喊了我,「晚晚姐。」
8
我禮貌地轉身看向她。
她好奇地看著我,「晚晚姐,聽媛媛姐說你當時是班花呢,當時是不是很多人追你呀?」
我淡淡道,「當時學校拼升學率,管得嚴,沒人關心這些。」
肖凜媽媽馬上附和道,「是啊,誰敢談呀,我家肖凜就是一心撲在學習上,最後得了省狀元,他連很多女同學長啥樣都不知道。」
許蓉蓉眨了眨清澈的雙眼,崇拜地看著肖凜。
我正要轉身繼續看電視,不料她又問,「那晚晚姐,你們在深城見面,是誰先打招呼的呀?」
我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女孩撲騰著長睫毛直勾勾地看著我,嘴角帶著甜美的笑意。
可我卻莫名覺得那笑意張牙舞爪,帶著挑釁和敵意。
「晚晚姐不記得了嗎?唉,我還以為老同學這麼多年沒見面,一定印象深刻呢。」她撐著下巴嘆氣。
看樣子,是不打算放過這個話題了。
肖凜看了看我,轉頭颳了刮她的鼻子,漫不經心笑道,「她啊,難道是我嗎?」
眾人齊刷刷的目光看著我。
我正要開口說話,他噗嗤一笑,「你也不想想,向晚是誰啊,明豪集團的營銷總監,手底下管著幾百號人呢,不火眼金睛能行?」
「你是不知道,那天我見她在一桌十來個男人里,遊刃有餘,那些男人在她面前服服帖帖的,最後散場手裡一疊厚厚的合同呢。」
「哇,晚晚姐好棒啊,可惜我嘴笨,都不會說話,有時候得罪人都不知道呢,唉。」
許蓉蓉小鳥依人地靠在肖凜的懷裡,總算把目光從我身上收回,像是大獲全勝,心滿意足。
「傻瓜,我倒是寧願你得罪人,也不想你陪那些男——」
「叔叔阿姨,我有事先走了。」我強壓著心裡的怒火,打斷道。
「房子很不錯,你們慢聊。」我強壓著怒火,保持著最後一絲風度告辭。
兩位長輩有些尷尬,嘴裡說著挽留的話,卻還是起身送我。
我走到隔壁喊正在和人研究窗簾的爸媽回家。
我媽後知後覺地問:「這就走?」
我朝她眨了眨眼示意趕緊走。
沒想到,她卻理解錯了,欣喜地拉住我問:「咋,是女婿找你來了,現在人在哪?」
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時手機響了,是陳教官的電話,我趕緊接起:「我就到,你在上島咖啡等我。」
對不起了,陳教官,這謊我得給我媽圓上,不然她失了面子回去得氣得睡不著。
肖凜媽媽一愣,嗔怪地打了我媽一下:「桂蓮你真是的,晚晚有了對象你咋不說,瞞得這麼死呢。」
我媽喜滋滋道:「這不還沒來得及嘛,放心,喝喜酒少不了你。」
出了門,我讓爸媽先回去,想著趕緊給陳教官打電話解釋一下。
沒料到,卻被衝出屋的肖凜一把拉住,「你有男朋友了?什麼時候的事!」
9
我正要回答,他身後呼啦啦跟出來好幾個人,站在最前面的就是他的小女友許蓉蓉。
看她瞪著我那模樣,好像是正宮抓小三。
我臉上一臊,甩開他的手,冷聲道,「肖凜,就算是老同學,我談男朋友也沒必要向你交代吧。」
多年社會經驗,我向來不喜歡大庭廣眾與人難堪。
希望肖凜認清自己的身份,別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來。
肖凜媽媽看看許蓉蓉,氣得一拍大腿,喊道,「肖凜你幹嘛呢,回來,別耽誤晚晚的事。」
他爸爸也道,「一堆客人等著你招待,你這孩子真不懂事。」
我低斥道,「放開。」
一家人都怕許蓉蓉生氣,可小女生卻沒有意料之中的脾氣,反而輕快地走過來。
白皙修長的手指指了指我脖子,嘟嘟嘴道,「阿凜,晚晚姐都快 30 了,有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嗎?」
「你看這印子,雖然淡得幾乎看不見,可我一眼就認出來是草莓印啊。」
她捂著嘴輕笑,「沒想到晚晚姐男朋友那方面還挺粗魯的,果然,大人花樣多,也玩得開。」
見我冷著臉沒說話,她輕呼了一聲,「呀,晚晚姐你沒生氣吧?我就是覺得你活得挺精彩的,沒其它意思,你別多想哦。」
生氣?
不至於。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在肖凜愣神中快速進入電梯。
一點都不想再和他們糾纏。
幾天後,我們一家就要離開這裡了,這些人怎麼想,根本不需要在意。
許蓉蓉想用此貶低我,那也太小看我了,若是連這幾句話都受不住,我早自殺幾百回了。
再說,這些吻痕是她男朋友的傑作,她說得再陰陽怪氣,也傷不了我分毫。
只是肖凜最後的反應,讓我有些莫名,也有些心煩。
回家我泡了個熱水澡,差點睡著。
起身時,發現手機里有肖凜的簡訊。
「你的塑身衣我帶回來了,怎麼給你?」
看到塑身衣三個字,我眼眸一沉,為那晚瘋狂的自己感到恥辱。
「扔了。」我簡潔回了兩個字,直接把他微信拉黑。
10
那天發生的事,到底還是傳到我爸媽的耳中。
我媽氣得不行,「虧他媽天天夸這未來兒媳多好,多漂亮,多有才華呢,沒想到心眼小成這樣,當眾給晚晚難堪!」
我爸讓她消消氣,「算啦算啦,她看似贏了,其實都是晚晚大氣不計較,老肖領咱們情,都給我發信息道歉了。」
我媽拿著雞毛撣子摔摔打打,「那我也憋氣,說得好像咱晚晚還想巴著他肖凜似的。」
「晚晚,你告訴媽,你們見面到底誰先打招呼的!」
我靜了靜,「是肖凜。」
那時我已經七八分醉,眼裡人都重影了,就算是我爸媽站在我面前,都要認幾分鐘。
我媽這口氣才消下去,點頭道,「我就說嘛,你和肖凜當時鬧得挺難看的,你不可能這麼上趕著,何況你那時都談男朋友了。」
腦海里不可抑止地想起,我和肖凜在深城的日子,我趕緊搖搖頭甩了出去。
看著我媽嘴裡念叨女婿的樣子,我嘆息一聲。
等安頓下來後再想辦法吧。
接下來,我們忙了起來。俗話說「破家值萬貫」,我爸媽又是節儉的人,什麼都捨不得扔,什麼都想帶走。
許多東西雖然不值錢,但有情懷。
尤其想到,以後會很少回來,更是想,能多帶走一點是一點。
我累了一天,癱在床上,拿起手機一看,同學群里 99+。
原本不想點開看,卻在彈出的最新消息里看到我的名字,手指已經點進去了。
「雖然向晚是很優秀,可是年紀到了,咱這邊也沒有年齡合適的人了吧。」
「是啊,她在外面發展得好好的,回來幹嘛。」
「她是獨生女,肯定要回來陪她爸媽啊,那只能回來嫁人了。」
「咱們群現在沒結婚的,也就是她和肖凜了,要我說他們最合適。」
說這句話的同學當天有事並沒有去同學聚會,並不知道肖凜因此發過火,還發來一堆禮花紅心圖案。
「趕緊撤回,肖凜有女朋友了,他超愛。」
「向晚雖然當時是校花,但畢竟年紀大了點,我要是肖凜也選 20 出頭的。」又一年常年不冒泡,混不吝的同學發言道。
他一發言,群里就安靜了。
「怕啥,她向晚以為自己奇貨可居啊,說是啥經理,不就是個陪男人喝酒的工作嘛。」
他發來一段語音,看樣子醉得不輕。
班長看不下去了,讓他去醒酒別說了,不然給他禁言。
他扯著嗓子又發來一段,「禁啊,老子不怕,說白了,她向晚不就是大城市混不下去了,回來找老實人接盤了嗎。」
趙媛媛也發了一條語音,扯著嗓門道,「趙毅,你 TM 閉嘴吧,不就是當年追向晚,被她當場拒絕了,你覺得丟臉唄。」
接著群聊成了二人的口水戰。
我覺得厭煩,正要退出時,卻看到群里彈出一條消息,肖凜拍了拍趙毅。
我想也沒想,直接退出群聊。
後來好多人來私聊我,我一個都沒回。
「向晚,你何必為了一個趙毅退群,以前無所謂,以後你回來了,這些人都要交往走動的,哪裡不需要人脈資源啊。」班長又要拉我入群。
「謝謝,不過沒必要了。」我點了拒絕。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一致篤定認為,我肯定會留在老家,所以跳出來對我指手畫腳,冷嘲熱諷。
這個消息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只有肖凜。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我辭職回來的人。
我不懂,他就這麼恨我嗎?
我把頭蒙進被子裡,任淚水肆意在臉上流淌。
原來,並非所有的破鏡重圓,都是情深難忘。
可我真的不明白,我向晚到底哪裡得罪過他,讓他對我這麼不依不饒,拼盡全力地圍剿。
11
爸媽終於整理好了東西,我把不要的舊物拉到二手市場賣掉。
回程途中,我飢腸轆轆,看到一個小巷口,我轉彎進去。
這裡是南城一中的後門,裡面有家我喜歡的小飯館,走之前,我想好好滿足一下口腹之慾。
只是在掀開門帘時,我腳步一縮,轉身便要走。
是肖凜。
他正在裡面,和老闆聊著什麼。
「向晚!」他叫住了我。
我本想裝聽不見,老闆已經主動出來迎我,見到我,他喜笑顏開。
「是向晚啊,哎呀,以前的小學霸,不得了不得了,現在在哪高就啊?」
「難得來一回,那必須得嘗嘗我家的菜,看叔的手藝有沒有退步,還是以前那個味兒不。」
肖凜聳聳肩,「都飯點了,沒必要看到我就走吧,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魅力挺大。」
我沒理會他,但還是在老闆的招待下,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是啊,為了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