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像是篤定我的志願和他一樣。
我沒有否認,藉口去樓下喝水。
剛走出房間就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
「姜芷,你的志願確定沒填錯嗎?」
「你和沈詔,一南一北,隔了一千多公里。」
「以你的家境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很不方便吧?」
「要是填錯了儘快和我說,還有機會修改。」
我握著手機,看見沈詔從房間出來。
他站在走廊上,也在打電話。
陽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我看了許久,然後回答班主任。
「老師,我沒填錯。」
6
晚宴開始後,賓客們陸續上前給沈太太送祝福和禮物。
豪門之間的禮物,都是珍貴罕見的。
有人送了翡翠,有人送字畫,甚至還有人送了一座金佛。
沈太太收著禮物,笑得合不攏嘴。
而我在所有人注視下,只送了一盒糕點。
窘迫地開口:「阿姨,生日快樂。」
沈太太驚喜地接過:「謝謝姜芷。」
周圍瞬間投來了嫌棄的目光和小聲的議論。
「這是誰啊?送這麼廉價的東西給沈太太,搞笑吧。」
「聽說只是保姆的女兒,本就上不了台面!」
我下意識攥緊了手指,局促不安。
沈太太卻拿起一塊,細細地咬了一口。
「很好吃。」
可下一秒她臉色瞬間漲紅,扔掉了糕點。
沈詔聞言抬頭,扔下酒杯衝過來。
撲過去摳沈太太嘴裡的糕點。
「快吐出來,媽,張嘴吐出來!」
沈太太臉色越來越紅,呼吸也變得困難。
傭人拿著藥衝過來,沈詔顫抖著手,接過藥喂給沈太太。
沈詔回頭看向我,眼裡滿是冷意。
「你明知道她過敏,還買綠豆糕給她?」
我腦子嗡嗡作響,一股無力感席捲我。
「我不知道有綠豆糕,但我確定,我沒有買綠豆糕……」
我剛解釋了一句,被陸眠打斷。
「夠了!」她走過來嫌棄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糕點。
「是花澗坊的糕點,姜芷,你家那麼窮,怎麼可能買得起這家店的糕點?」
「你一定是撿了別人的包裝,裡面換了便宜的糕點。」
因為我窮,她的汙衊就像法官手裡的法槌。
連帶著那些人的目光,將我壓得不能動彈。
我掐緊手心,為自己辯解:「是我自己買的。」
說著轉頭看向沈詔。
祈禱他只要相信我,我就不會難過。
卻看見他冰冷的眼神看我一眼,然後抱起沈太太送往醫院。
我跟著他來到了醫院。
站在急診病房門口,躊躇了許久。
正推開門,手腕被沈詔握住。
他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撞上走廊的牆上。
「你還有臉跟上來?」
7
「砰。」
腰撞到走廊扶手,我疼得縮起五官。
然後,下巴被他抬起來,直視他的目光。
「說話!」
我看著他震怒的表情,知道此刻就算辯解也無濟於事。
認命地道歉,一句接一句。
「對不起。」
沈詔的臉色稍有緩和,他驟然鬆開了手指。
後退兩步,然後繼續看著我。
我強忍著眼眶裡的淚。
這時,病房裡傳來沈太太虛弱的聲音。
「阿詔。」
沈詔快速走進去,俯身聽沈太太說話。
門敞開著,我也聽見了聲音。
「不是姜芷的錯,她不知道我綠豆糕過敏。」
「你不要對她這麼凶,姜芷是個好孩子,不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
我垂著頭倚著牆,盯著地板發獃。
不知過了多久,沈詔從裡面走出來。
他輕輕合上病房門,然後看向我。
眼神依舊很冷。
「我媽不追究,這次就放過你。」
我麻木地抬起頭,問道:「沈詔,你覺得我有理由傷害沈阿姨嗎?」
他冷漠地看我一眼:「你沒有理由,但你做了。」
「在我家住了這麼多年,你竟然不知道我媽對綠豆糕過敏。」
「你也算忠心嗎?還不如我家養的那條狗。」
沈詔說的那條狗,是一隻拉布拉多。
前幾年為了給沈太太擋摩托車,光榮去世。
他現在拿我和狗比。
我鬆開手指,後退一步向他鞠躬,再次致歉。
沈詔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走廊。
走到轉角時,他突然停下告訴我:
「30 號上午 10 點的飛機,你 6 點準時到機場。」
「晚一分鐘我都不等你。」
那天回去後,我沒再出門,關在家裡默默看書。
也沒有去沈家,沒有再和沈詔說一句話。
我媽看到志願和沈詔的一樣,便放心不再管我。
30 號這天,機場候機廳。
沈詔和陸眠並排坐在一起。
陸眠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神色奕奕。
而沈詔時不時低頭看腕錶,明顯很煩躁。
6 點已過,我還沒出現。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我的號碼。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8
沈詔愣了一下。
陸眠注意到他的反應。
掃了一眼他的手機。
「她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沈詔猛地站起身,怒斥:「閉嘴!」
他低頭繼續撥號,對面還是同樣的提示。
就在他不知所措時,手機忽然響了。
他沒看清名字就點了接通,脫口而出:「姜芷!」
然而,對面卻是沈太太的聲音。
「阿詔,姜芷媽媽出了車禍。」
因為是免提,陸眠也聽見了電話內容。
正要幸災樂禍,突然看見沈詔臉色瞬間慘白,提著行李就朝外沖。
「去、去醫院!」
陸眠急忙追上去:「沈詔,快登機了,你要去哪兒啊?」
「放開!」沈詔回頭吼了一聲,「姜芷肯定也在車上,我要去醫院!」
沈詔狂奔到了醫院,推開病房門,只看到了姜芷媽媽。
姜媽媽渾身是血,看見沈詔突然出現,驚訝地愣了一下,卻還是強撐著開口:「沈少爺,你怎麼在這裡?」
「我這點小傷沒事,請您不要告訴小芷,你們趕緊去登機吧。」
沈詔愣在原地,耳邊響起嗡鳴聲。
醫生讓姜芷媽媽不要說話,專心接受治療。
沈詔慢慢退出病房,站在走廊上,盯著手裡的手機發獃。
頭頂的白熾燈將他臉上的冷意照得一覽無餘。
他調出撥號介面,點了一下姜芷的號碼。
對面依然回答: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沈詔微仰起頭,捏著手機的手指泛起白色。
他長吁了一口氣,又點開微信置頂的第一。
備註是「JZ」,姜芷。
他顫抖著手,發過去一條消息。
【你在哪兒?】
下一秒跳出的紅色感嘆號,讓他瞬間愣住。
他被姜芷拉黑了?
9
一周後,我才知道我媽住院了。
打去電話,她直接忽視了我的關心。
「沈詔也安頓好了嗎?」
我愣了一下。
看來她還沒發現,我在南方。
我抿了抿唇,回答:「嗯,都弄好了。」
我媽鬆了口氣,繼續叮囑。
「姜芷,你要好好照顧沈詔,他從小嬌生慣養,不像你吃什麼都能活,在大學生活,你一定要多照顧他。」
「你知道嗎,沈詔以為你也出了車禍,火急火燎地趕來醫院,而你,竟然耍性子先坐飛機走了。」
「沈詔現在肯定很生氣,你給我懂事點,做好飯去好好哄他,你的學費還要靠他資助呢!」
又是讓我道歉。
我扯起嘴角,諷笑了聲。
以前每次和沈詔吵架,我媽都跟我強調沈家對我們有恩。
沈太太是她的恩人,所以沈詔是我的恩人。
每次惹他生氣,我媽只會讓我道歉。
可是這一次,我不想再道歉了。
剛要掛電話,突然聽見她提起沈太太。
「我住院這幾天,沈太太一直派人送湯過來,你之前讓她過敏進醫院,她也沒有怪你,你一定要感恩知道嗎?」
我捏緊手機,聲音止不住地顫抖:「媽,你也認為我會傷害沈阿姨嗎?」
我媽沉默了幾秒,語氣帶著濃濃的失望。
「姜芷,你現在還在計較這點小事?幸好那天沈詔及時發現,要是沈太太真出了什麼事,你是要坐牢的!」
她絮絮叨叨又罵了我很久,直到手機快沒電了,話題才落到我身上。
「你在學校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荒廢學業。」
說完,對面結束了通話。
我慢慢放下手機,轉身走進了圖書館。
舍友問我:「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沒事。」
我平淡地回道:「風迷了眼。」
10
南方的冬天沒有雪,但濕冷讓人更難受。
開學三個月了,除了上課。
我幾乎是在學校的圖書館度過的。
每天早出晚歸,日子平淡卻充實。
沈詔從沒有聯繫我。
我也沒有從任何平台上看到他的消息。
離開前,為了避免自己再心軟。
不管是微信還是 QQ,甚至郵箱都拉黑了他。
但是他知道我的手機號。
不聯繫我,就是不想找我。
直到平安夜那天,我和朋友賣完蘋果。
買了一堆零食回來準備大吃一頓。
剛走進宿舍樓,就看見幾個人站在一層大廳。
中間那個人一身黑色大衣,正低頭擺弄手機。
側臉冷峻白皙,掩飾不住的矜貴氣質。
我腳步頓住,落下我幾步的舍友回頭喊我。
那幾個人才抬頭看過來。
大廳內燈光明亮,我看清了他的臉。
是沈詔。
身旁的陸眠穿著毛呢套裙,一頭金色長卷髮,紅唇明艷,美得驚艷。
她鬆開沈詔的手臂,朝我喊了一聲:
「姜芷,終於等到你了。」
陸眠小步跑過來,親昵地拉起我的手腕。
「我和阿詔等你半天了,你都不接電話呢。」
我平靜地開口:「放開。」
陸眠沒有鬆開,反而皺起眉頭,加重了語氣對我指責道:「姜芷,你一聲不響拋下沈詔來南方,有沒有考慮過阿詔的感受?」
「這次我們來南方玩,順便來你的學校,就是想看你過得好不好,你卻把我們當成陌生人,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啊?」
我抬頭看著陸眠,唇角勾起一抹諷笑:「我和沈詔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陸眠臉色瞬間漲得一片通紅,眼眶包著淚。
沈詔突然抬腿朝這邊走來。
他眼神冷寂,一步步朝我走來。
然後面無表情地越過我,走出了宿舍樓。
11
沈詔走後,他幾個朋友圍著我勸起來。
舍友將我護在身後,制止了他們。
然後回頭,眼神擔憂地看著我。
「姜芷,你認識他們嗎?」
他們也盯著我,唯恐我一開口把他們打上「陌生人」的標籤。
我沒能撒謊,點了點頭。
「認識,是我在老家的朋友。」
舍友聞言鬆開眉毛,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間發生了什麼,但看起來應該有誤會,你要不要和他說清楚呢?」
我考慮了幾分鐘,坐上了他朋友的車。
因為車開得快,我們先於沈詔到了市內最高級酒店的頂樓。
豪華的總統套房,卻也符合他們少爺小姐出行的規格。
坐進軟如羽毛的沙發里,一道戲謔的聲音傳來:「姜芷,你真有本事。」
我不解地皺眉看向坐在對面的男生,如果沒記錯,他就是旅行那天起鬨最凶的那個。
還未開口,這個人就開始向我彙報起了沈詔近三個月的行動軌跡。
「你消失後,沈詔以為你失蹤了,找了你一天一夜,差點在警察局鬧翻了天。」
「後來學校老師來電,他才知道你改了志願去了南方,沈詔就跟瘋了一樣,天天去酒吧喝酒。」
「要不是陸眠偶然在小紅書上刷到你,你還準備躲多久?」
我躲了嗎?
我在好好上學。
我在好好生活。
我低下頭,唇角一點一點勾起來:「我不是他養的一條狗嗎?」
「什麼時候變成了他在意的人?」
我語氣帶了些輕鬆,可他們的表情卻凝固住了。
房間也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我順著他們的視線,慢慢轉身。
看見沈詔和陸眠站在門口。
他面無表情地走進來,隨手將手裡的袋子放在桌上,然後進了裡面的套間。
陸眠冷著臉走過來,將那盒桃花酥丟到我手裡。
「早知道你這樣看他,就不讓他跑三個店給你買桃花酥了!」
我低頭聞到淡淡的香甜味,心裡勾起一絲漣漪。
以前我可以不吃飯,只吃桃花酥。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不喜歡吃了。
12
沈詔進房間很久了。
他朋友讓我去喊他,將他哄出來。
我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捏了塊桃花酥放進嘴裡。
「他想出來就會出來。」
而且,他有人哄。
陸眠跟進去也很久了。
我話音剛落,沈詔竟然出來了。
從我身後繞過,坐在了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
而陸眠和另外兩個人擠在雙人沙發上,左手緊挨著沈詔。
聊到我的學校時,陸眠問我為什麼報播音專業。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我,因為當時沈詔讓我選擇財務專業,畢業就安排我進沈氏集團。
他們調侃我在他身邊做個小財務,不就等於是小老婆了嗎。
那時沈詔被逗笑了,罵了一句:「說得我要金屋藏嬌,還有個大老婆?」
而我游離於眾人的談笑之外,心裡只顧著反覆品味「老婆」這一個詞。
心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漣漪。
不斷捫心自問,我可以嗎?
未來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現在想想,真傻。
我輕輕開口:「我不可以有夢想嗎?」
像是平靜的水面被扔下了一顆石子。
房間安靜了一瞬。
我抬起眼眸,看向低頭喝茶的沈詔。
「還是對你們來說,一隻寵物狗不配憧憬大自然,只能縮在自己的小窩裡,衝著主人搖尾巴?」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安靜了將近半分鐘。
我知道該離開了,起身說了句「宿舍有門禁」就走了。
在馬路邊等網約車,沈詔竟然追了過來。
他嗓音難得帶了一絲焦急:「姜芷,他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
我抬頭看著馬路:「嗯。」
他說:「我送你回去。」
我搖搖頭,又舉起手機:「打到了車,馬上就來了。」
他靜靜地站在夜色中,眼神溢出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垂下頭,低聲說:「沈詔,我不是狗。」
「我是一棵草,在哪兒都能活。」
13
那天回來,我繼續泡在圖書館學習。
舍友問我那個最帥的男生,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說不是。
但她憑著敏銳的直覺,還是察覺出了我和他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
試探地問道:「但我覺得你們有故事。」
我笑了笑,給她講了一條狗的故事。
舍友聽完淚流滿面,抱著我哭。
睡覺前還在生氣,讓我不要回頭原諒他。
我笑了笑,說那是狗,不是我。
日曆翻了又翻,很快到了寒假。
寒假期間學校要關門,我不得不回了家。
訂完票,打開微信不知道該告訴誰。
因為我媽在一個月前就拉黑了我。
沈詔從這裡離開的第二天,她知道我改了志願。
在電話里罵了我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