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對上蔣世允的目光。
他的眸中,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你恨我嗎?」他突然問。
我搖搖頭。
他卻仿佛失去了什麼一般,眸眼也沒了色彩。
「所以你……放下了?」
「對。」
「呵……」
他突然笑起來,依舊執著地將戒指放在我的掌心。
「你的東西,既然找回來了,就拿走。」
指腹相蹭,我本能反應,立刻收回了手。
可他的手,卻依舊滯在半空。
「還有,蔣先生,我在國外結婚了。」
他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什,什麼?」
我笑笑。
「我先生挺愛吃醋的,以後這種單獨見面,我們就不要再有了。」
我不想和他爭執。
於是拿上了那枚戒指,轉頭走下天台。
醫院花園的一層,有個人工湖。
路過時,我掏出戒指,扔了進去。
5
第二天,母親突然來問我,昨天去醫院,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我搖頭:「沒有。」
母親蹙眉:「沒有就好,聽說蔣世允昨晚發瘋一樣,要將蔣氏醫院的人工湖抽干,好像是找什麼東西。」
她繼續擔憂道:「蔣世允如今真是和以前一點都不一樣了,我和你爸以前那麼喜歡他的性格,這幾年卻越發喜怒無常,蔣世勛走了後,蔣家徹底成了他的天下,都沒人敢惹他。
「他什麼都得到了,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就怕戒指那事,遷怒到你頭上。」
我笑笑:「放心,他查得清。」
要真是我做的,他那麼愛於昕昕,昨天怎麼會那麼輕易放我離開。
父母年紀大了,我這次回國,想將家裡僅剩的連鎖花店做個關店的收尾,就帶他們出國定居。
接手了花店事務後,我很快忙碌起來。
誰知一周後,有個花店員工突然打電話給我。
「菡姐,有客人非要一個特定花束。
「我說咱們這裡沒有,可客人說五年前買過,肯定有,一直不肯走……」
五年前的特定花束?
以前我和蔣世允在花店幫忙時,是曾經因為好玩設計過一些花束,有一些還頗得客戶喜歡。
我怕是老主顧,於是冒雨趕到了花店,想要給他解釋我們要關店的事。
員工小陶看到我宛如救星。
「菡姐你總算來了。
「我說了咱們家只有單子上的樣子,可那位先生就是不走。」
「沒事,我來。」我安撫地拍拍她,走進去。
可那人回頭,我卻愣在原地。
蔣世允?
6
我不知道蔣世允又來幹什麼。
他一身高定西裝坐在花叢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家總店,雖然換了地址,倒是和以前的裝修風格一樣。」
他就像個真的老主顧一樣,再次和我聊起過往。
「我還記得,有一次,店裡沒別人,就我們兩個,突然進來一個流浪狗,你嚇壞了,居然把剪刀扔了過去,結果激怒了狗。
「狗衝上來,你嚇哭了卻還讓我快跑,還是我一把抱住你擋在前面,結果自己被狗咬了一口,打了好幾針狂犬疫苗。
「後來每次給我換藥你都哭……」
「你想要什麼樣的花束?」我打斷他的回憶。
他愣住,定定地看向我。
「摯愛。」
摯愛?
我想起來了,這是我當年給蔣世允做過的花束。
我花了很多心思。
也藏了很多愛意。
那年他收到花,滿目驚艷,也曾笑著將我擁到懷裡,點著我的鼻尖說:「花都是男生送女生,你送了我,我拿什麼送你?嗯?」
「等我們結婚那天,你可以親手送一個給我呀。」我笑嘻嘻,「滿天星做主花的婚禮花束,多漂亮呀。」
「為什麼這麼喜歡滿天星?」
「因為我對你的愛,就如漫天星辰,永遠不熄。」
他笑了,抬起我的下巴。
「就要這個?」
「嗯。」
「不夠。」他俯身吻下來,「阿菡,等結婚那天,我要把濱江路都鋪滿滿天星,讓整個南市的人,都知道我愛你。
「我愛你,也如漫天星辰,永遠不熄。」
這也是我曾經走不出,逃不脫這段感情的原因。
那樣熱烈的愛,那些深情的吻,那些甜蜜的過往,我真的無法接受是假的。
「以前的樣式已經不賣了。」我拿出一束羅德斯玫瑰,「你是送給未婚妻吧,她喜歡羅德斯玫瑰,我可以讓人以這個為主花……」
「我只想要以前的摯愛。」誰知他堅持。
摯愛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可是客人,我們準備要關店了,所以很多品種都不進了呢。」小陶在一旁道。
「關店?」他愣住,「為什麼?」
「國外住慣了,打算定居在那邊了。」我淡聲。
他呆呆地看著我。
「那這裡……的一切呢?」
「店和房子正在賣的過程中,」我笑笑,「蔣總要是感興趣,連鎖花店我還在找買家,你可以出價。」
他卻依舊仿佛沒聽懂一樣。
「賣掉?
「不回來了?
「什麼意思?
「你不是才回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又道:
「這裡……其實也挺好的啊。
「A 國其實沒有國內安全,那邊移民多,最近幾年還是有點亂的,你……」
他突然頓住。
大約也是反應過來,A 國移民最多的時候,就是他強制我出國不許回來的那幾年。
我抬起頭。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今天的蔣世允,有些奇怪。
不像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總裁,更像那個過往和我談戀愛的男生。
是錯覺嗎?
「南市這些年發展的很快,園林設計其實很有市場,宋家有底子,我可以……」
「宋家,早就不做園林設計了。」我輕聲打斷他,「當年,那場債務糾紛給我爸媽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陰影,他們賣掉園林業務後,再也不想碰任何設計的單子。」
空氣安靜。
我將花枝都收起來。
半晌無聲。
「你真的不恨我嗎?」他又問。
我搖搖頭。
「不恨了,我爸媽也不恨你了,當年宋家確實拿家世壓過你,你心有怨恨,我爸媽說,他們都理解。
「是我當年不懂事,太任性,又太執拗地想要你。
「其實錯都在我,要是我早點放手就好了。」
他再次怔住,喃喃道:
「早點……放手?
「你後悔的……是沒有早點放手?
「……我倒是寧願,你不要放手,多……恨我一點。」
我對他的態度有些莫名。
「不,我放下了。」我再次強調。
「那我呢?」他卻怔怔道:「那我呢?」
我愣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阿菡,你還沒看出來嗎?」
他伸出手,試圖拉我。
「我其實,其實後……」
「鈴鈴鈴。」我的電話突然響了。
蔣世允低頭看向我的手機,神色卻一下子變得僵硬。
未說出口的話,也瞬間哽住。
因為此刻,手機螢幕上跳動的名字是:
「親愛的未婚夫。」
7
我接起電話。
大洋彼岸的蔣世勛語氣輕快:「寶貝,我這邊都忙完了,買下周的機票回來怎麼樣?」
我拿著電話走到裡屋,有些心虛:「可我還沒和爸媽說……」
他:「所以我依舊是你見不得人的地下男友,你到底什麼時候讓咱爸媽給我名分?」
我:「明天,明天我一定和他們說。」
「明日復明日,等你我怕是入土了也沒有名分。」他呵呵兩聲,「下周我到了親自和二老說。
「放心,絕不會搞砸的,他們從小就喜歡我。」他自信滿滿。
我:「……」
不是我不想說。
而是我怕爸媽知道我的新男友是蔣世允的大哥蔣世勛,會打我。
畢竟他們不想我和蔣家再有牽扯。
但當年,爸媽更中意的,確實本就是蔣世勛。
可他當時已經有了聯姻對象。
五年前,我在國外孤立無靠。
在最困難的時候,我遇到了蔣世勛。
那年蔣世允奪權後,蔣世勛自請出國。
他和蔣家斷了一切聯繫,也是遇到我後,才知道,原來我早已和蔣世允分手。
我的生活,在遇到他之後,才有了起色。
那時候,我的心理狀況其實非常糟糕,我經常毫無緣由地大哭,發怒,摔東西。
愛變成了恨,我恨蔣世允,無從發泄,便將這些都發泄到了和他血脈相連的蔣世勛身上。
我發病時,會打他,罵他,拿最惡毒的語句詛咒他和蔣世允。
可卻忘了,他其實也剛剛經歷了一場內鬥。
作為天之驕子,生來的繼承人,被拉下神壇,一無所有。
蔣世允用利益逼迫蔣家人投票選擇了他,蔣世勛矜矜業業做大蔣家業務,卻遭受眾叛親離。
可他卻忍受了我所有的壞脾氣。
他哄著我去看醫生,陪著我做康復,一邊創業,一邊還換著花樣給我做各種美食,陪我四處散心。
他見過我最不堪的一面,卻溫柔地幫我將污穢擦去。
我問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說:「阿菡,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世允。
「我生下來就被安排循規蹈矩的按照繼承人的模式活著,甚至連自己喜歡的女孩,都沒辦法表白和爭取,因為我的婚姻要讓步於利益,早就已被決定了。
「可如今,上天卻給了我第二次機會。」
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喜歡我。
甚至因為我受傷太重不敢再走入愛情,他也願意一直等我。
直到半年前,我們終於確定了關係。
走出裡屋,蔣世允還在。
他的面色慘白,眸間皆是不可置信。
「你……有未婚夫了?」
我點點頭。
「嗯,五年了,很正常吧。」
「不可能。」誰知他斬釘截鐵。
「你連戒指都沒戴。」
我看向自己光禿禿的手指。
「阿菡,你沒必要因為我,給自己編造一個未婚夫,」他道,「其實我們可以重新開……」
「因為我對戒指,有心理陰影。」
他愣住。
「當年因為那個滿天星戒指,劫匪將我的幾根手指砸斷了,所以那之後很長時間,我都沒辦法戴戒指。」
他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
「怎麼……會……」
我笑笑,「你不是知道嗎?那些非法移民,搶起來挺嚇人的。」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阿菡,」他痛苦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
一向運籌帷幄的蔣世允,難得語無倫次起來。
「沒事了,都過去了。」我淡聲。
「蔣世允,當年的恩恩怨怨,就讓他結束在當年吧。
「我已經向前走了,前塵往事,我們都一起忘了吧。」
8
蔣世允走了。
他沒打傘,雨中的背影很落魄,連小陶都看出來了。
「姐,他好像喜歡你誒……」
我笑笑。
「你看錯了。」
過了兩天,連綿的秋雨終於結束,我回到花店,又在門口看到了一個人。
於昕昕。
精緻的妝容,高定的服飾,就連那雙鞋,都是當季的限定款。
「阿菡,好久不見。」
她笑著挽住我的胳膊,就仿佛我們還是好朋友。
我淡淡地抽出手。
「你知道嗎?我懷孕了。」她道。
「恭喜。」我點點頭。
她愣了下,似乎沒得到想要的反應,有些愕然。
她自顧自進了店,坐在我對面,翻著花冊。
「其實那天暈倒,不怪戒指,是我懷孕了。」她沖我吐吐舌頭,「聽說世允還遷怒到你頭上了,我覺得過意不去,所以想過來倒個歉。」
她環顧四周,「真是太久沒來了,其實我有時候,還挺懷念以前在宋家幫忙的那些日子的,那時候土裡土氣的,好多名貴的花,還是你帶著我認識的。」
她拉著我的手,「阿菡,以前的事情,我都不怪你了,真的。」
我再次將手抽了出來。
她有些尷尬地笑笑。
「對了,世允送了我一棟別墅,作為我們的婚房。
「西邊我想做個花壇,你來幫我設計吧,好嗎?
「說實話,整個南市,都找不到比你家設計的更好的園藝公司了。」
我想起了昨晚父母說的話。
很多五年前宋家的老客戶,最近又紛紛找了過來,想和宋家長期合作。
這些人,五年前都是在蔣世允威逼下和宋家結束合作的。
但父母還是婉拒了他們。
這幾年沒有園林業務,就是賣賣花草,他們反而覺得也輕鬆了一些。
錢掙再多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忙碌了半輩子,也想休息休息了。
我搖搖頭:「我家不做設計了,還是請別家吧。」
「別嘛。」誰知她抱住我的胳膊,「阿菡,雖然以前我們有過不愉快,但你也算是我和世允的媒人。
「世允當年因為我,非要讓你出國,這件事我其實一直有些過意不去。
「這個花壇報價很高的。
「而且世允很寵我的,只要我說一定要你設計,他肯定會同意的。」
「你不信?我現在給他打電話呀。」
我抽出手臂想拒絕,她卻已經拿出了手機,撥通電話開了免提。
電話響了幾聲後,被接通。
「喂。」是蔣世允的聲音。
「老公,家裡西面那個花壇,請阿菡來設計好不好呀,我現在就在她的店裡呢。」
那邊沒了聲音。
我無語,「是於小姐自己找上來的,不是我……」
「好。」誰知他說。
「謝謝老公,愛你呀!」
「我做不了。」我冷聲,按斷電話。
「於小姐,請不要強人所難。」
我走到店門口。
「我要關店了,請離開吧。」
9
於昕昕紅著眼,委委屈屈地走了。
似乎覺得我非常不識好歹。
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蔣世允告了狀,第二天,我正在和店員做清點,他又出現在了我的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