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上天終於眷顧了一次,我和謝昭元,不用那麼倒霉。
我的心裡又激動又期待,「再過兩天你就考試了,獎金我都存起來了,等你考完,就帶你去治療。」
醫生說了,能治好。
「經過治療,你就可以正常說話了。」
我碰了碰謝昭元的喉結,滿心懷念。
已經很久沒聽過他的聲音了。
謝昭元喉結滾動,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我哼著歌,等謝昭元回來。
他愛吃的、大補的,都準備上!
再過幾天就要考試了,得給他好好補補身子。
可直到夜深,月亮都忍不住打瞌睡,也還是不見謝昭元的蹤影。
我收到了一個視頻。
謝昭元被要債的綁了!
一群人圍著謝昭元,用冷水把他潑醒,有一道男聲在讀欠條。
「謝叢,五十萬,林淑,三十萬。」
「人死不能債消,小朋友,你打算怎麼還?」
那道聲音越聽越耳熟:
「阮秋白,你打算怎麼幫他還?」
我的心裡翻起驚濤駭浪。
怎麼會是他!
空曠的倉庫里,謝昭元躺在那,滿身是傷。
謝昭元!
我目眥欲裂,衝到了謝昭元身邊。
路上挨了幾棍,疼得我差點跪下。
操,這群傢伙下手夠黑的。
萬幸,謝昭元身上都是皮肉傷。
我鬆了口氣,終於有空打量這群人。
人群突然分散,露出了坐在最後的男人。
那張熟悉的面孔,在這群人里,是顯而易見的上位者。
他勾了勾唇。
每一個字,都震得我腦袋一片嗡鳴:
「怎麼,現在人都不會叫了?」
「真沒禮貌啊。」
「弟弟。」
5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不是該敘舊。
「……哥,好久不見。」
原來冬子說的那個手段狠辣的人,是賀松芝。
都說人如其名,可眼前這個傢伙,渾身上下,與松柏、芝蘭玉樹沒有一點沾邊。
「既然好久不見,那你是不是該跟哥好好說說,聊聊你這些年,嗯?」
我頭皮發麻。
對賀松芝,我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那是純天然的,埋在骨子裡的血脈壓制。
賀松芝比我大六歲,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哥,媽媽和前夫生的。
小時候,我就愛跟在他屁股後面,當跟屁蟲,被罵了也不生氣。
他不喜歡我,覺得我搶走了媽媽。媽媽也勸我,哥哥桀驁不馴,不要跟他走太近。
可賀松芝,實在是太符合幼時的英雄特徵了。
自由、無拘無束,不怕學校,無畏家長。
無論走到哪,都是眾星捧月。一揮手,就一呼百應。
沒人能拒絕這樣的哥哥。
我也不例外,現在亦然。
八年前,他離開家鄉,杳無音訊,甚至都沒能見到媽媽最後一面。
沒想到還能再見,更沒想到,再見是眼下這種情景。
「真行,比我想的還有出息。」
「呵呵,有意思……輟學,當小混混,養男人,酒吧打工的。」
他這一笑,我毛骨悚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阮秋白,你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驚喜?」
我大腦一片空白。
糟了。
要完。
謝昭元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我聽到聲音,跑回房間裡扶起他。
他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我這是在哪?】
我頓了頓,摸他腦袋。
「這也沒發燒啊,怎麼傻了?自己家都認不出來了?」
謝昭元激動地抓住我,在本子上寫得飛快,叫我看:【他們呢,有沒有把你怎麼樣?我是怎麼回來的?】
「什麼?我在小區門口撿到你的,怎麼了?」
「對啊,你這身傷怎麼來的?」
謝昭元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搖頭,慢吞吞地寫:【我不小心摔了。】
「過兩天就考試了,得小心點,知道嗎?」
他點點頭,看著我的背影,終究什麼都沒說。
兩天高考,我都確保站在最前面,讓他能夠一眼就看到。
題目有簡單也有難,不少考生唉聲嘆氣。
我問謝昭元有沒有把握,謝昭元矜持地點頭,那神情,像一隻高貴的小貓,等人誇獎,等人主動去摸他。
我忍俊不禁,勾住他腦袋下壓,一頓亂揉。
謝昭元耳朵紅紅的,用手比劃:
【等考完最後一門,我有話和你說。】
「……」我深深地看著謝昭元,點頭,「好。」
最後一堂考試,我站在門口,看著謝昭元的背影走進人群,消失不見。
我站了很久,直到門口恢復寂靜。
一輛黑色的車開過來,車窗搖下,賀松芝不耐煩:「還要罰站到什麼時候?」
「收拾東西,該走了。」
6
賀松芝叫我還債的時候,我覺得他瘋了。
「一時半刻,我拿什麼還,怎麼還?」
賣血我們都湊不出這麼多!
「還錢,要麼我自己拿東西抵債。」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哥……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賀松芝懶洋洋地,點了根煙:
「現在知道套近乎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沒理由放過你們吧?」
謝家欠的幾十萬,對我們算多,對他們來說卻不值一提,更何況是找一個完全沒能力的學生償還。
他沒理由針對我們,除非……
「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表情冷淡,聲音更冷:「媽去世的時候,給我留了封信,要我照顧你。」
「我本來是不想理她的,畢竟一個人有手有腳,哪怕撿垃圾都不會餓死。」
「可你看看你。」
「你看看你,為了個男的,混成什麼樣了?」
「阮秋白,我給你兩個選擇,和我走,或者這小白臉留下。」
謝昭元已經沒有了父母,如果我再把他丟下……
我一個都不選。
我掏出小刀,手有些發顫,比在自己脖子上。
「錢,我們慢慢還,哥,放我們走。」
賀松芝笑了。
他蹲下來,輕而易舉地搶走我的小刀,拍我臉頰。
他說:「阮秋白,我可憐你。」
「你一無所有,只有一條賤命能拿來跟我賭。」
「你既然有情有義,那我也不能太鐵石心腸。我給你一個路子,讓這些債一筆勾銷。」
紙和筆擺在了我面前,他居高臨下:
「我說,你寫。」
「……如果我拒絕呢?」
他的笑未及眼底,全是冰冷的警告,「勸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我沉默了很久。
「再加點。」
「嗯?」
「再加一點,他要治病。」
賀松芝挑眉,半晌後,答應:「好。」
我簽下了一份長達十年的「僱傭協議」。
月薪是 0。
所有的工資,一次性支取。
謝昭元父母的債,還有治療費用,全部都有了著落。
賀松芝看了一眼,滿意地收好。
「行,走吧。」
「不行!」
他微微眯眼,「白紙黑字,你不認帳?」
我抓住他,眼裡蓄起了淚。
我懇求,「哥,再過幾天,就幾天!」
至少……等到他考完。
謝昭元主動揭過,甚至隱瞞了被催債的事,我怔了一下,鬆了口氣。
不必因為解釋如何脫身而發愁了。
只是最後那天,上車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
我還沒有和謝昭元好好道一聲別。
7
「阮總,這是待會兒的會議事項。」
這些年賀松芝的產業越做越大,我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開始處理公司的事務。
本來今天這會不是我去,結果他有事臨時出國。
頭疼,不想開會。
看到文件其中一個名字,我的指尖微微停頓。
「謝?」
助理:「嗯?」
「……算了,沒什麼。」
姓謝的這麼多,哪會那麼巧。
車窗外的景象倒退,我疲憊揉太陽穴。
「林總和謝工已經到了,請隨我來。」
會議室的門打開,我看清了裡面坐著的人。
七年不見,昔日的少年褪去了青澀,舉手投足和眉眼間,全是氣定神閒的雲淡風輕。
長大後的謝昭元更好看了。
和預料中的重逢不同。
謝昭元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像陌生人。
然後轉身,專注地看著螢幕,再也沒回過頭。
會議中場休息,我出去抽煙,聽到茶水間裡的對話:
「那個小阮總,是不是一直在看你?」
「你們認識?」
我頓了頓,任由煙在指尖燃燒。
剛剛開會,謝昭元沒有參與任何講解。
嗓子沒好?
現在手語普及了嗎?
他的合伙人居然也能看懂。
「你剛剛乾嘛不說話,要不是我硬著頭皮頂上,可差點就冷場了!」
一聲輕輕的嘆息。
像雪花一樣,落在我的心上,將我整個人冰封。
聲音比少年時多了幾分沙啞。
「不認識。」
「不想說。」
手猛地一顫,被燃盡的煙頭燙到。
我深呼吸,故作鎮定地轉身。
沒什麼。
沒事的,阮秋白,沒關係。
這一切,跟賀松芝離開的時候,不就想到了嗎。
會議結束,我站在謝昭元面前,伸出了手。
「很高興見到你,謝工。」
「未來……合作愉快。」
謝昭元沒有動,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直到氣氛凝固,旁邊的同事都在使眼色,他才緩緩抬手。
「阮總。」
「當不得您那句高興。」
這些年,我偷偷去找過他五次。
每次都沒能見到。
最後一次,被賀松芝發現了,我沒了半條命,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個月。
我是真的高興。
刻意去找但毫無蹤跡的人,就這樣被生活送到了我的面前。
和謝昭元分開的第二千七百零五天,終於又再見了。
8
謝昭元不理我,我就對他死纏爛打。
這一個月里,我已經刷臉刷到他全公司上下都認識我了。
謝昭元對我還是不理不睬的。
我姿態放得很低,畢竟當年確實是我不辭而別,連封信都沒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