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死了。
又或者,我希望我死了。
意識重新回歸的那一刻,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向我控訴著疼痛。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由廢棄的合金板拼湊而成,縫隙間漏著微弱的光。
「醒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側面傳來,我艱難地轉過頭,看見了一個粗獷的男人。
他正在清理一把能量槍,動作嫻熟而專注。
寬肩,窄腰,結實的肌肉在簡單的作戰服下若隱若現。
臉部輪廓硬朗,下巴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看起來像是被利器划過。
這是個標準的 Alpha,身上散發著壓抑但強大的信息素。
「你是誰?」一開口,聲音嘶啞。
「蕭牧馳。」他簡潔地回答,連頭都沒抬。
我想要坐起來,但身體傳來的劇痛讓我險些暈厥。
蕭牧馳這才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別動,你的腺體被人廢了,傷得很重。」
他放下手中的槍,走到我身邊,伸手扶我躺好。
他的手掌粗糙,但動作卻意外地輕柔。
「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問。
蕭牧馳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簡單地答道:「看不慣。」
看不慣?
我苦笑一聲,不知道他看不慣的是什麼。
是看不慣我被人毀掉腺體扔到廢星上?
還是看不慣我躺在那裡等死?
「我叫林予寂。」我報上自己的名字。
蕭牧馳點點頭,沒有多問我的來歷,也沒有詢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角落,端來一碗看起來熱騰騰的肉湯。
「喝點這個,恢復體力。」
我聞著肉湯的香味,胃部傳來劇烈的絞痛。
我已經多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自從沈瑜晟出現,陸沉淵就對我越來越冷淡。
我每天都要分泌大量的信息素來維持他的身體,自己卻連營養劑都捨不得多吃幾支。
蕭牧馳見我發愣,皺了皺眉:「燙到了?」
「沒有。」我接過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肉湯很鮮美,帶著一股野生異獸特有的香味。
蕭牧馳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我旁邊,偶爾用眼角餘光觀察我的反應。
「這是什麼肉?」我問。
「荒星特有的一種異獸,叫鐵鬃獸。」蕭牧馳解釋道,「輻射含量很低,適合養身體。」
我點點頭,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湯。
蕭牧馳重新拿起那把能量槍,繼續他的清理工作。
基地里很安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和蕭牧馳清理武器的輕微摩擦聲。
這種安靜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沒有人會在這裡質疑我的身份,沒有人會在這裡誣陷我,沒有人會在這裡傷害我。
我甚至可以什麼都不做,就這樣靜靜地躺著,等待身體慢慢恢復。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我問。
「嗯。」蕭牧馳簡單回答,「已經三年了。」
三年?
一個 Alpha 獨自在荒星上生活了三年?
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不過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我曾經隱瞞自己是 Enigma 的身份一樣。
既然蕭牧馳不問我的過往,我也不會追問他的來歷。
這樣就很好。
5
在我不知道的另一邊,
陸沉淵的基因病又發作了。
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元帥,您終於醒了!」主治醫師激動地沖了過來,「您的傷勢很嚴重,需要立即注射抑制劑。」
陸沉淵想要說話,但喉嚨里傳來的腥甜味讓他意識到,自己又咳血了。
「林予寂……」他艱難地吐出我的名字。
主治醫師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元帥,林先生他……」
「他死了嗎?」陸沉淵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虛弱。
主治醫師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我們在 D-3 廢星附近找到了殘骸,林先生他……可能已經……」
陸沉淵閉上了眼睛,胸口傳來的不僅僅是基因病帶來的疼痛,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感。
「給我注射抑制劑。」他命令道。
主治醫師立即準備了注射器,但當藥液進入血管的那一刻,陸沉淵的身體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開始劇烈地痙攣。
「怎麼回事?」陸沉淵緊握著床單,青筋暴起。
主治醫師滿頭大汗,匆忙檢查著各種儀器:
「抑制劑沒有效果,您的基因鏈正在快速崩壞,我們需要更高濃度的信息素才能……」
「那就去找沈瑜晟!」陸沉淵怒吼道,「他的信息素匹配度 99%,一定能......」
「沒用的!」主治醫師終於崩潰了,「沈瑜晟的信息素對您的基因病根本毫無作用!」
陸沉淵愣住了:「你說什麼?」
「我說沈瑜晟的信息素沒用!"主治醫師紅著眼睛吼道,「十年了!整整十年!能救您命的從來都不是什麼 99% 的匹配度!」
「那是什麼?」陸沉淵一陣眩暈。
「是林予寂!」主治醫師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是 Enigma!宇宙中最稀有的性別!十年來您注射的每一支藥劑,都是他從自己身體里提取的本源信息素!」
陸沉淵如遭雷擊,整個人呆呆地看著主治醫師。
「他每個月都要抽取大量的信息素,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可您從來沒有在意過!」主治醫師聲音哽咽,「您知道 Enigma 提取本源信息素是什麼概念嗎?那是在用生命換生命!」
陸沉淵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畫面。
我總是在他基因病發作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每次都能拿出最有效的藥劑。
我經常很虛弱,臉色蒼白,但他從來沒有問過原因。
「五年前的血色潮汐,您的基因鏈幾乎完全崩壞,所有的醫生都說您活不過三天。」
「是林先生用自己的生命透支,連續七十二小時不間斷地為您輸送信息素,才把您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陸沉淵想起來了,我確實有段時間昏迷了整整一個月,醒來後頭髮都白了一半。
他當時是怎麼做的?陸沉淵痛苦地回想。
在我醒來後,他問的第一句話是「藥劑夠用嗎」。
他還奇怪為什麼當時我的表情那麼悲傷!
主治醫師看著陸沉淵,眼中滿是失望,「現在,沒有了他的信息素,您的基因病將會在一個月內徹底爆發,到時候神仙也救不了您。」
陸沉淵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不顧身體的疼痛,緊緊抓住主治醫師的肩膀:「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主治醫師苦笑:「我說了,無數次地暗示您,可您從來沒有聽進去過。」
「而且,林先生不允許我說,他說如果您知道真相,就會覺得欠他太多,他不想讓您感覺負擔。」
陸沉淵鬆開了手,整個人如同失了魂一般癱坐在床上。
6
蕭牧馳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話不多,但從不讓我感到被忽視。
我的床鋪被他改造過三次。
第一次是加了防輻射的金屬網,第二次是換了更軟的填充物,第三次是在床邊加了一個小支架,方便我起身。
每次改造他都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做著。
我看著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調整支架的角度,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管經歷了什麼,能活下去才是一切。」
他遞給我一把能量槍,槍身很新,顯然是他精心保養的。
我接過槍,十年來,我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戰過。
蕭牧馳看出了我的生疏,開始手把手地教我。
「瞄準,扣扳機,不要猶豫。」
「在這裡,善良是奢侈品。」
蕭牧馳看著我擊中目標,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
「不錯,比我想像的要好。」
那天晚上,我們圍坐在篝火旁。
蕭牧馳在清理今天的獵物,我在擦拭那把能量槍。
火光跳躍著,照亮了他專注的側臉。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我問。
「僱傭兵。」他回答得很簡潔,但又補充了一句,「現在也是。」
「那為什麼要救我?」
蕭牧馳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處理獵物。
「沒有為什麼。」
7
陸沉淵的艦隊在 D-3 廢星的軌道上找到流放船的殘骸時,我已經「死」了三個月。
至少,在全星際的認知里是這樣。
那具在隕石帶里找到的屍體,穿著和我同款的囚服,DNA 樣本早就被宇宙射線毀得一乾二淨。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除了陸沉淵,沒人會多看一個「叛徒」一眼。
據說他抱著一具焦屍哭了三天三夜,全星際直播。
真是天大的諷刺。
他親手把我推向死亡,如今卻對著一具不知是誰的屍體,表演自己的情深似海。
後來,全星際的人都說陸沉淵瘋了。
他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尋找我的蹤跡,同時也在瘋狂地報復所有曾經傷害過我的人。
沈瑜晟是第一個。
那個曾經在陸沉淵面前裝得人畜無害的 Omega,現在正跪在陸沉淵的辦公室里,渾身發抖。
陸沉淵將一份份證據甩在他面前。
「你不僅誣陷林予寂,還和陸家的敵人勾結。」
「泄露了我的航線,引來了星盜。」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你那點小聰明能瞞過我?」
沈瑜晟的臉色慘白,他拚命地搖頭。
「不是的,沉淵,你聽我解釋……」
「解釋?」陸沉淵冷笑,「你還想解釋什麼?解釋你是怎麼一步步設計害死林予寂的?」
據後來的消息,陸沉淵廢了沈瑜晟的腺體,將他扔進了最低等的奴隸市場。
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命定 Omega」,現在連最卑賤的 Beta 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