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榮光完整後續

我送幾千一條的羊絨圍巾給媽媽做生辰禮，媽媽卻一臉隱忍，欲言又止。

「本來我不想說的，但還是忍不住，前兩天我看了一篇文章，說屬馬的人最不孝。」

而我，是家裡唯一屬馬的人。

1.

原本熱鬧的包廂驟然一靜。

我愣怔地看著媽媽，眼眶通紅，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

姑姑忙出聲打圓場。

「網上那些東西可信不得，很多都是騙人的。我可沒聽說不孝子都是屬馬的，至少我認識的那些不孝子裡就沒一個是屬馬的。」

媽媽淡淡道：「你不認識，不見得沒有。而且有些人慣會在外人面前裝樣子，實際上到底孝不孝順只有做父母的才最清楚。」

姑姑笑道：「就算有，也不可能是我家筱妍，這家裡就沒有比她更貼心的了。」

「你看她給你買的這羊絨圍巾多柔軟多舒服，一看就是高檔貨。」

一旁的表姐插嘴：「是呢，這個牌子的圍巾可貴了，一條要好幾千呢，是妍妍用她今年的獎學金買的。」

得知我買的這條圍巾這麼貴，大家紛紛再次捧場誇讚，說我最孝順了，別的孩子拿了獎學金都是自己花，我卻能想到給媽媽買禮物，太難得。

聞言，我媽當場垮了臉，將圍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臭顯擺啥呢？從小到大我給她買了那麼多東西也沒見誰誇過一句，她就給我買這麼一條破圍巾，就了不得了，演給誰看呢。」

爸爸輕輕拉了她一下，「就算你不喜歡，這也是女兒的一片孝心，說這麼難聽幹什麼？」

見爸爸幫我說話，我媽聲音立刻又高了幾度。

「這就難聽了，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既然這麼孝順，那上個月我生病的時候她在哪？這會兒看著人多來顯擺孝心了？是真孝順嗎？還是演給別人看呢？」

我忍不住輕聲分辨：「當時回來的票我都買好了，是您非要用拔針頭來威脅我，我這才退的票。」

見我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頂嘴，媽媽更是氣得嘴唇顫抖。

「反了，反了，這就是你們說的孝順女？」

「我說一句，她有十句等著我，誰家孝順女在媽媽過生日的時候跟她頂嘴？」

「我當時是為了誰，還不是擔心影響你學業，所以這還成我的不是了？」

舅舅板著個臉：「筱妍，你看你媽氣成什麼樣了？還不趕緊給你媽道歉。」

一旁的表哥應和道：「就是，你看把我姑氣成啥樣了，還是京大高才生呢，讀這麼多書也不知道讀哪去了。」

舅媽陰陽怪氣道：「筱妍，不是舅媽說你，孝順這塊你可真比不上我家耀祖。知道姑姑病了，耀祖他第一時間就去了醫院照顧。」

「我們當父母的從來最是替子女考慮，你說你要真孝順，直接買張機票飛回來就是，還打什麼電話呀，你都打電話問了，我嫂子難道還好意思讓你花錢折騰？那傳出去還不得說她刻薄。」

我媽聽到這話更氣了。

「她從小到大就愛演，當初就不該讓她去外地讀大學，你們看看這都學了些什麼？」

「本事沒學到，盡學會耍心眼和我頂嘴了。」

「你們說我養個女兒有什麼用？生個小病都指望不了，更不要說養老了。」

「孝順孝順，不只是把漂亮話成天掛在嘴上，而是把父母放在心裡和行動上才叫真孝順。」

表姐還想幫我說幾句，叫大姑拽住了。

爸爸和姨姨只想著讓我道歉息事寧人，把今天這頓飯給糊弄過去。

我看著那條被媽媽扔在腳下沾滿油污的羊絨圍巾，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撿起圍巾衝出了包廂。

2.

從小到大我好像從來都沒讓媽媽滿意過。

記事起，媽媽就經常說我吃飯慢吞吞的是個磨嘰鬼，不像舅舅家的表哥，吃得又快又多讓人省心。

可當我也吃得又快又多的時候，她又說我吃那麼多浪費糧食，糟踐錢。

為了得到媽媽的誇讚，我什麼都和表哥比。

我比他勤快，放學回家就幫爸媽把飯菜做好才做作業，不像他每天都玩到太陽下山才回家。

可媽媽說，做飯做家務本就是女人的事，表哥是男孩子，以後要干大事，不用把心思放在這種事情上。

於是我努力學習，因為老師說，這世界上也有很多干大事的女孩子，前提是一定要學習好有豐富的學識。

可當我拿著全班第一的成績單回家找媽媽簽字時，她卻撇撇嘴。

「你這有啥，和年級第一比還差得遠哩。你表哥只是心思沒用在這方面，不像你只會讀死書，他腦子可靈活咧。」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只會讀死書，也很聰明，我將學校各個競賽的獎狀獎盃都拿回了家。

為了放這些東西，爸爸特意買了一個玻璃展櫃放客廳里顯擺。

媽媽卻嫌棄地說這樣影響了家裡的風水，讓我爸將柜子挪進了我本就不大的房間。

可沒兩天媽媽卻把表哥校運會田徑第一獎狀的複印件特意裱框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上。

爸爸說別人家孩子的東西這樣擺我家不太合適。

媽媽卻眼一瞪，「什麼別人家的孩子，耀祖和我一樣都姓劉，我和他才是一家。怎麼，你嫌棄我是外姓人？」

我這才知道，原來在我媽眼裡，和她一個姓的才是一家人。

於是我鬧著要改姓，我也要姓劉。

媽媽當時鄙視地看著我，「就你也配跟著我姓劉？就算你姓劉，早晚也要嫁出去成為別人家的人，和我怎麼樣都不是一家的。」

我心想，那你也不是嫁出來了，早就和舅舅不是一家了。

不過，這話我只敢心裡想想，卻不敢說出來。

我說那我就一輩子不嫁。

媽媽當時什麼也沒說，鄙夷地看我一眼轉身進了廚房。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不是我不夠好，而是媽媽從未將我看在眼裡，她從未將我當作是她的家人。

3.

爸爸不忍我傷心，給我講了媽媽小時候的故事。

媽媽一家五個孩子，她和舅舅是龍鳳胎，從小就被外公外婆灌輸她和舅舅是最親的人，要幫扶弟弟的思想。

為了供舅舅蓋新房，娶媳婦，原本成績很好的媽媽初中畢業就沒上學了。

若不然，我媽肯定能成村裡的第一個中專生。

「若不是如此，你爸我還娶不到你媽咧。」

爸爸憨笑著撓撓頭，又安慰我道：

「我知道，上不了中專這件事一直是你媽的心結。」

「妍妍，你只要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你媽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接下來的日子，我都不再吵嚷著和表哥比，我暗自下決心，一定要成為媽媽的榮光。

可當採訪高考狀元的記者群涌到家裡採訪媽媽時。

我媽卻臉色鐵青，對著鏡頭沒好氣道：「不過就是運氣好，多蒙對了幾道題，有啥可採訪的，我還要出門買菜呢，沒空。」

這次爸爸給媽媽找的藉口並沒有撫慰到我，我知道媽媽是在為表哥復讀一年才勉強考上一個本地不入流的三本不開心。

她覺得，她們老劉家再次被我們老林家給比下去了。

那天我媽根本沒有去菜市場買菜，她氣得一天沒吃飯。

而我，逆來順受了十幾年，遲來的叛逆期突然到了。

我第一次忤逆媽媽，沒有選擇她精挑細選的本地大學，義無反顧地報了京大。

這次我媽沒有鬧，因為她身邊的所有人見到她都在夸，誇她好福氣生了我這麼一個有出息的女兒。

誇她有本事，把女兒養得這麼好，有的人甚至還非要拽著她取經。

這是她第一次無法理直氣壯地去反駁別人對我的誇讚，只能僵硬地彎著嘴角朝對方笑著點頭。

我也第一次意識到，無論我怎麼按照媽媽的標準去當她的好女兒，都不會得到她的認可。

因為她的榮光從來不是我，是表哥。

4.

離家去京大那天，媽媽沒有來送我，因為她正在市裡最好的五星酒店辦升學宴。

是我和表哥的升學宴。

但幾乎所有賓客都是衝著我這個市狀元和京大高才生來的。

為了支付表哥今後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媽媽打著我的名義，將我和表哥的升學宴合併舉辦，只是宴會的主角只有表哥一人。

而這一切是我到京大後，翻看親戚的朋友圈才知道的。

看到表哥在朋友圈曬媽媽送他的蘋果全家桶，我第一次沒有因為媽媽的偏心而暗自抹淚。

原來當失望積攢得足夠多，再深的執念都可以放下。

從此我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學業上，原本以為就此我已經將媽媽的愛徹底放下。

誰知，我生日那天，竟然收到了媽媽寄來的禮物。

那是一條手打的針織圍巾。

媽媽不善針織，我唯一一次見她織東西還是小學五年級，那年特別流行手織的粗花圍巾。

當我發現的時候，心裡是有點小竊喜的，特別期待自己戴上那套米色帽子和圍巾上學的日子，那樣等同學問起來，我就可以驕傲並大聲地告訴他們，這是我媽媽給我織的。

可等到我估算著媽媽織完那天，興沖沖地從學校跑回家，卻看到我媽正拉著一臉嫌棄的表哥試她剛打好的圍巾帽子。

舅舅舅媽在一旁討好地笑，嘴裡說著「真好看，真合適。」

「以後耀祖長大要好好孝敬姑媽知道嗎？」

舅媽端詳了一番戴著帽子圍巾的表哥，突然一拍大腿，「這耀祖怎麼越長越像姑姐啦，都說侄子肖姑，老話還真有一定的道理。」

我看見，那一刻媽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更是被舅媽這番話逗得合不攏嘴。

媽媽從來沒有這麼對我笑過。

嫉妒心驅使，我大聲喊了一句：「表哥明明和舅媽長得一模一樣，一點也不像我媽。」

從來沒對我動過手的媽媽那天扇了我一巴掌。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學會放下期待，因為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而那個冬天，不管多冷，我都堅持不戴任何帽子和圍巾。

所以，媽媽她其實是知道的吧，知道我從小到大是如何渴望她的愛，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有多偏。

那一晚我失眠了，然後很不爭氣地被這條粗製濫造的手工圍巾俘虜了。

爸爸說，這就是遠香近臭，做父母的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你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長時間不見，就想你了唄，母女沒有隔夜仇，互相哄哄就好了。

雖然這份母愛遲來了很多年，我卻依然珍惜。

我花光了自己的獎學金，特意選了一條最貴的羊絨圍巾，買全價機票飛回家給媽媽過生日。

可我所期待的母女親情很快就在媽媽知道我打算考研究生後而崩塌了，她覺得我一個女孩子拿個本科文憑就夠了，讀這麼多書純粹是浪費錢和時間。

舅舅單位的領導得知我是高考狀元又是京大的學生，便想把我介紹給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小兒子。

為了攀上領導的大腿，舅舅像當年為了成家把媽媽賣了換彩禮那樣，打算將我也賣了。

只是他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早已不是當年，幾句軟話一顆糖就能籠絡，一根棍棒一顆甜棗就能搞定的小孩。

哪怕是去和對方見一面當認識個普通朋友，我也直接拒絕。

今天媽媽不過是像從前無數次那樣通過尋我的錯處，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來逼我就範。

可見識過更廣闊天地和自由的鳥兒，怎麼會被一點施捨的母愛睏住。

當天我就花高價改簽回了京市。

5.

坐在飛機上的我突然不想再如從前那般被迫逃離。

晚生的逆骨讓我萌發了和媽媽較勁的意氣。

我下飛機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媽媽置頂了一年的朋友圈發了一條評論並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