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時雨驟完整後續

2025-12-0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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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京律被周家認回後,我媽連夜坐火車看望他。

周夫人要感謝我們,我媽惶恐,只小心翼翼挑走一隻水晶杯。

臨走時,我聽見周夫人對傭人說。

「一想到自己兒子吃不飽穿不暖,住在那種漏水的平房裡,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窮人就只配在廁所里撿垃圾!」

我紅著眼睛,找周京律歸還水晶杯,他卻漫不經心地說。

「拿走吧,就算是母親不用的漱口杯,對你們來說也價值不菲。」

我沒說話,回去後立刻搬家消失。

後來聽說,周家掌權人捧著一隻水晶杯,找了一戶窮人家五年。

1

周京律回到周家三個多月,一直沒聯繫過我們。

我媽擔心他,拉著我坐上綠皮火車。

顛簸了一天一夜後,我們到了周家。

天邊的火燒雲映得別墅金碧輝煌,傭人開門時,上下掃視我們好幾眼。

我攥緊洗得泛白的衣角,不自在地別開眼。

周夫人迎了出來,親自帶我們進了裡面。

她是個芙蓉般雍容的女人,笑起來咯咯像銀鈴。

「這些年多虧你們照顧京律,我一直心裡感激,只是近日實在忙,一直沒抽出時間登門拜訪。」

我媽堆起笑迎合她的寒暄,眼神卻時不時掃向門口。

我知道她想念周京律了,13 年的感情實在很深,她輕易放不下。

「周夫人,您忙,我看眼阿律就走,他……」

周夫人停了步子,微微一笑。

「我早讓傭人通知他你們來了,晚餐快做好了,留下一起吧。」

坐在潔白的大理石餐桌前,我局促不安地四下掃視。

媽捏了捏我的手,從藍印花的包袱里遞給我一隻窩窩頭。

來往傭人掃過稀奇的視線,又匆匆離開。

我垂下頭,把窩窩頭藏進口袋裡。

周京律過了很久才下來。

他一出現,媽立刻走過去。

「瘦了。

「怎麼這麼久不給媽打電話?

「穿這麼少冷不冷?」

周京律這才掀起眼皮,伸手指了指頂上。

「有中央空調,我在公司學習,很忙。」

媽一怔,立刻安靜下來,點點頭坐回來。

我直直盯著走到對面坐下的周京律,一時恍惚。

還記得那年我媽帶我去探遠親,那一帶窮,到處吃不飽穿不暖。

有些孩子早早就出來乞討,為了一口食物,甚至會互相毆打。

周京律被我媽發現時,正掉在下水道里,衣衫撕成一條一條,神情低迷。

我媽撿了他,給他擦洗乾淨,換了身乾淨衣服。

臨走時,周京律扯住她的衣袖,小小的胳膊露出一片紫。

我媽紅了眼:「只要我不死,就有你一口吃的。」

於是,我,我媽,加上周京律,成了完整的一家三口。

2

傭人擺完了餐盤,雞鴨魚肉,滿目琳琅。

周夫人落了座,笑眯眯道。

「來,嘗嘗味道合不合口。

「京律回來這麼久我也沒摸清他的喜好,您平時都做什麼給他吃?」

媽笑起來:「他好養,土豆絲,辣椒片,炒青豆,什麼都吃。」

周夫人一頓:「愛吃什麼葷食呢?」

「他啊……他不愛吃肉的。」

媽身體不好,供兩個孩子吃飽穿暖還要上學,已經很艱難。

肉……向來是買不起的。

周夫人沒說話,笑容卻淡下去幾分。

「到底是不愛吃還是吃不上呢?」

一句話讓所有人陷入尷尬。

我下意識看向周京律,他托著下巴專心看手機。

我想打圓場,小聲說:「阿律他特別愛吃炒雞蛋的。」

話音未落,周京律笑了一聲。

「是啊,也就它沾點葷了。」

每次家裡母雞下了蛋,媽總是第一時間和著新鮮豆角炒成兩份。

還記得那時我和周京律坐在桌上,搶著吃對方碗里的蛋。

我搶不過,氣呼呼罵他。

「我本來就長不高,你還吃我的雞蛋!」

那時候周京律笑得眼角彎彎,神情溫柔又無奈。

「好好好,我的也給你,我們知知多吃點,爭取長得比我高。」

我垂下眼,心中茫然。

短短三個月,眼前的人變得如此陌生。

我一時分不清,周京律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

媽放下筷子,拉著我起身。

「不打擾周夫人了,我們這就走了。」

起身時,周夫人突然臉上冰雪瓦解。

「哎喲,京律開玩笑呢,可別當真。

「你們照顧京律這麼些年,我該送些東西作為答謝的。

「家裡挺多物件的,你們隨便挑幾樣帶走吧。」

周家別墅里的奇珍掛畫、金玉麒麟、名品花卉,入目不及。

哪怕是隨便一樣,都夠普通人半生吃穿不愁。

我媽慌忙擺手,傭人卻圍著我們,不讓離開。

媽推脫不過,只能探著頭,四下看了又看。

最後,她拉著我走進一個黑色冷清的房間,小心翼翼拿走鏡子前的一隻水晶杯。

「那、就這個吧。」

突兀地,我聽到傭人一聲忍俊不禁的笑。

我媽慌道:「怎麼了?是不是太貴重了……」

夜色里,一聲巨雷,暴雨傾盆。

周夫人收回目光,笑著過來拍著我媽的手。

「沒事,雨大不好走,睡一晚吧。」

3

舟車勞頓,夜色漸深。

媽早就躺在床上,疲倦地閉上眼。

喝了太多飲料,有些憋不住,我起身去找廁所。

路過一個房間時,卻隱約聽到周夫人的聲音。

「這邊也捶捶……哎,真不像話,我兒子這些年過的什麼日子,連口肉都吃不上?」

「好在夫人終於把少爺尋回來了,您也是太過仁善,還送她們東西。」

「哎,我到底心軟,畢竟她們娘倆照顧了京律好些年。

「只是我一想到自己兒子吃不飽穿不暖,還住在那種漏水的平房裡,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窮人,就只配在廁所里撿垃圾!」

「是啊,夫人,所以我一早引她們到那處了。」

「顧嫂,還是你做事妥帖。」

僵在原地,有傭人路過,好奇詢問。

「您在找什麼?」

緩了幾秒,我回過神,勉強扯起一抹笑。

「請問,廁所在哪裡?」

傭人引著我過去,站在那裡,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這裡是我媽拿走水晶杯的房間。

還記得那些傭人圍著我們,只留下一道小口出去。

那方向就是對著這個房間,那裡居然只是個廁所。

頓時,被羞辱的憤怒與羞恥湧上心頭。

我忍著眼淚跑回房間,拿出包袱里被媽裹得嚴嚴實實的水晶杯。

窗外庭院燈火通明,視線所及,周京律正在下面跑步。

我跑了下去,看到他身後跟著一條獵犬。

周京律指向遠處草叢,吹了一聲口哨。

「小七,去撿回來!」

獵犬衝進草叢,叼著一個物件跑了回來。

周京律拍拍它的頭,又把物件扔進另一個遠處。

只是可惜,這次丟進了我面前的噴泉里。

我這才看清,那是一隻布偶娃娃。

周京律嘆過來時,陡然對上我的視線。

我渾身顫抖,止不住地掉下眼淚。

他扔的東西是我 18 歲那年為他做的生日禮物。

4

18 歲那年我被補習班騙走兩千塊錢,抱著周京律哭得山崩地裂。

一周後,周京律欣喜地回家:

「我去了警局,替知知把錢要回來了!」

床頭擺了好幾張紅鈔票,我又驚又喜,抱著他使勁搖晃。

「阿律阿律,你是超人嗎,怎麼這麼厲害!」

但我卻沒看出他蒼白的臉色。

直到他在送我上學的路上,連人帶自行車摔在地上,我嚇壞了。

醫院裡,醫生看著周京律直嘆氣:「再年輕也不能天天不吃飯啊。」

哦,原來周京律幫我「討回」的錢是他自己的生活費。

他一睜開眼,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掉。

「你混蛋,你騙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那怎麼辦呢?」周京律捂住胸口,裝作心痛,「下周生日,某人的要收不到了嗎?」

我癟著嘴不說話,第二天偷偷去鎮上問了算命先生。

先生說,做一隻布偶娃娃送給最愛生病的人,可以保佑他無病無災。

三天三夜,為了做這隻娃娃,我把手掌紮成了馬蜂窩。

周京律 20 歲生日那天收到它時,把我緊緊擁進懷裡。

「知知,我怎麼配得上你對我這麼好……」

我仰頭看他:「怎麼不配?阿律值得一切最好的!」

他抿緊唇,紅了眼睛。

「等實驗出了成果,我就申請初創公司,娶你回家。」

心跳得好快,臉頰一片滾燙,我盯著鞋尖,小聲回應。

「好啊……我等你。」

5

眼前一片模糊。

我拚命忍住顫抖,把水晶杯舉起來。

「我們不需要你們的東西,還給你!」

周京律掀起眼皮,語氣漫不經心。

「收著吧,雖然是母親不用的漱口杯,對你們來說也價值不菲。」

「周京律,你為什麼突然這樣!」

我這才知道,我們去的房間不僅是個衛生間,連那隻水晶杯也是不用的漱口杯。

「你怎麼能這樣羞辱我們,你怎麼忍心……」

話音未落,手被人溫柔牽起。

媽出現在我身後,摸了摸我的頭。

「乖,不哭,不值得。」

媽把我擋在身後。

「周京律,我養了你 13 年,吃穿用度,問心無愧。

「今天你是要和我們徹底斷了聯繫,這樣報養育之恩,是嗎?」

周京律牽著狗,神情在夜色里隱匿不清。

良久,他自顧自笑了笑。

「您自己捫心自問,對我到底有幾分真心?」

身後傳來周夫人的聲音。

「算了,兒子,我早打聽了,她們遇了難處,這才來找你。

「兩個打秋風的,拿了錢就走了,別較勁氣壞了自己。」

我回過頭,不可置信。

「你怎麼能這麼認為我們……?」

周夫人打了個哈欠。

「體面我已經給夠了,這杯子也值個十幾萬,拿了好處就走吧。

「別再來打擾我兒子了。

「下次,我可沒這麼好臉色。」

年少的自尊心令我幾乎崩潰。

我哽著嗓子,拿起水晶杯就要砸在地上。

低著頭沉默許久的媽一把拽住我,壓著我鞠了一躬。

「感謝您,今後我們不會再來打擾您。」

6

我們是連夜走的。

坐在火車上,眼淚泄了洪般。

我不堪,不解,不甘。

這股酸痛鬱氣變成了扭曲的怒火,咆哮著沖無辜的女人發泄。

「媽!你為什麼把水晶杯帶走!

「他們那麼看我們,你,你就不會羞恥嗎!

「還是說你像她說的那樣,根本不是去看周京律,而是為了——」

這句話太過傷人,當我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時,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媽坐在一旁,這才機械般抬了抬胳膊。

我知道,她想摸我的頭,卻半晌垂下。

在一片沉默聲中,我哭噎著睡著。

晃晃蕩盪的睡夢裡,我夢到許多美好的過去。

夢到初見周京律那年,我們帶他去吃了碗麵條。

他嘴上說不餓,卻吃得又急又快,麵條都從鼻子裡出來了。

我媽笑著說:「吃慢點,小心噎。」

背地裡,卻又把自己那份添進他碗里。

給他遞紙時,他看了我一眼,神情羞澀又失措。

那年夏天的每一個午後,媽媽蹬著堆滿貨品的三輪車,上坡時汗水淌了一臉。

小小的我和周京律追上來,使了勁在後面推。

車子終於上了坡,媽走前塞給我們買了一根棒冰。

「乖孩子,快去學校吧,老師該記名字了。」

周京律拉著我一路奔跑,笑聲迴蕩在夏風裡。

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盛開在路邊,前方是一路平坦。

周京律考上大學之後,在實驗室第一個跑出了新型材料的數據。

導師說只要繼續鑽研,他會大有成就。

那天我放假去送飯,聽到導師調侃:

「難怪學校里的女孩子京律一個也瞧不上,原來是早被人預定了。」

我羞紅了臉,不敢說話。

周京律穿著一身白大褂,低低笑著回應。

「是啊,這顆心一早就裝給某人了。」

可就在今天,周京律穿華貴西裝,站在噴泉下冷笑。

「唐知,你配嗎?」

彩色的幻夢扭曲瓦解,世界剩下一片黑。

我驟然睜眼,媽蜷縮在座位上,病骨嶙峋。

我顫抖著伸手,惶恐不安。

「媽?」

媽是過量服用止痛藥走的。

醫院裡,醫生止不住搖頭。

「一個月前我還見過她,是胰腺癌,她說想治。

「得知治療需要大幾萬,她開了些止痛藥就走了。」

明明很簡單的幾句話,可合在一起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我從包里拿出水晶杯,掀開一層又一層的厚油紙。

「你看,這隻水晶杯值十幾萬呢,我們有錢的,求求你治治她吧,好不好?」

醫生和一眾護士看著我,一時沉默難言。

我這才明白,我生命構成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經隨風逝去。

我這才明白,媽帶我去找周京律是想得到一句好好的道別。

可周京律沒有好好說再見,我也是。

直到最後一刻,我還在質問媽的居心。

太可笑,太可恨。

……

我拿著水晶杯去了機構,好聲好氣討了個好價錢。

媽怕吵,我就把墓址挑在偏僻的後山。

鄰居打來電話。

「你家電費兩個月沒繳了,抄電錶的說要停你家電了!」

「我搬走了。」

回憶是困人泥潭的籠,如果繼續留在那裡,我就會爬不起來了。

「不住了?那留個地址唄,萬一京律那小子以後回來找你……」

我笑了笑。

「他來找,您就說我死了。」

這些天驟雨不停,滴答落了一身。

我撐傘站在墓地,望著眼前小小的碑。

小聲地,認認真真告了別。

從此以後,千山我獨行。

8

五年後,我在 A 市讀完大學,去了當地一家醫院任職。

從出租屋裡醒來時,四圍白牆,時鐘嘀嗒作響。

我穿好衣服,給貓續了糧,臨走前,照常和媽的照片說了再見。

到了科室,聽到同事正在談論什麼。

「聽說了嗎?朝陽街發生火災,燒毀了路邊一輛豪車。車主的未婚妻當時正在裡面休息,人沒事,但也嚇得不輕。」

「這有什麼稀奇的?」

「你不知道,那車主好像大有來頭,院長通知我們務必派人去看看對方傷勢。」

話音未落,電話又響了起來。

同事無奈接起,語氣委婉。

「院長,咱們急救科資源緊張,實在抽不出空,要不您看看安排別的科室去?」

電話那頭欲言又止:「那位指名要唐知過去。」

周圍投來目光,正在處理文件的我手上一頓。

「行,我現在過去。」

到了朝陽街時,雖然提前做了心理建設,可在看到周京律的瞬間,還是生了恍惚。

五年不見,他徹底褪去了曾經的樣子,整個人透骨地冷。

看到我那刻,他的眼底波濤洶湧。

「唐知。」

我沒說話,拎著醫藥箱走向他身旁的女人。

那是個清麗白皙的女孩兒,穿著白裙白鞋,棕發及腰。

她伸出受傷的右臂,向我示意。

「胳膊肘被車門剮蹭,有些破皮,我現在給你上點碘伏。」

「別的地方沒事嗎?」

「從外表看是這樣,如果不放心可以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

上藥時,我看到她手腕上戴著一條紅寶石手鍊。

恍惚記起多少年前的一個午後,我在雜誌上看到這條手鍊。

「阿律,這條手鍊真漂亮,你買給我好不好?」

媽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笑:「一百萬,把咱們阿律賣了都買不起。」

我哼道:「他不買,那我長大以後就不嫁給他了。」

牆上葡萄藤結了果,襯得周京律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生輝。

「等知知收到手鍊就會嫁給我了?」

「會呀,我一定會。」

她果真是他的未婚妻。

我蓋上醫藥箱,起身。

「傷口處理好了,不多打擾了。」

轉身的瞬間,左手被一把拽住。

「唐知,不打算說點什麼?」

望進曾經心上人的眼底,那裡是滿目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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