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分手三年的前男友電話的時候。
我正指揮著阿姨挑番茄,「我喜歡大的。」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聲音發顫。
「……所以你當初是嫌我不夠大?」
1
周末。
我擠在番茄攤子前,正跟賣菜的阿姨較勁。
「阿姨,對,就那個,最大的,我喜歡大的!」
我伸著手指點兵點將,恨不得親自上手,把籃子裡那幾個略顯苗條的替補隊員給替換掉。
手機就在這時候不識趣地響起來,是個陌生號碼。
我側頭用肩膀和臉頰夾住,手上還在扒拉番茄。
「喂,哪位?」
電話那頭只有細微的電流聲。
「喂?聽不見嗎?」
市場太吵了,我提高了嗓門。
「說話!」
阿姨樂呵呵地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紅得特別紮實的番茄。
我滿意地塞進購物袋,順口又強調了一遍。
「對,我就喜歡這種大的!」
我正要道謝,電話那頭,死寂了足足半分鐘的聽筒里,終於傳來一聲極度壓抑、帶著明顯顫音的回應。
「……所以你當初是嫌我不夠大?」
是沈聿!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周遭超市的喧鬧人聲、促銷喇叭的叫賣聲,全都褪去,只剩下聽筒里他沉重的呼吸,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三年,他的聲音褪去了少年時的清亮,染上了屬於成熟男人的低沉和沙啞,可我還是一下就聽了出來。
不合時宜的酸澀,瞬間湧上心頭。
我想解釋,想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在挑番茄。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僵硬的沉默。
我僵在原地,連阿姨又遞過來一個番茄都忘了接。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大不大的?我……我剛剛在說番茄啊!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購物車。
袋子裡,那幾個剛剛精挑細選出來的「巨無霸」番茄,正驕傲地挺著滾圓的身軀,仿佛在無聲地佐證著什麼。
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這誤會……也太離譜了!
「不是,我……」
我舌頭打結,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難道直接說,「親你誤會了我在挑番茄不是評價你」
我深吸一口氣,菜市場渾濁的空氣湧入肺腑,讓我稍微冷靜了一點。
最終,我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掐斷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站在人來人往的菜市場裡,看著塑料袋裡那幾個精心挑選的、又大又紅的番茄,突然覺得有點燙手。
機械性地付完款,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影子拉得好長。
我腦子裡亂糟糟的。
他怎麼會突然打電話來?還是用一個本地新號碼?
那句莫名其妙的質問……這傻子,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搖搖頭,試圖把這些念頭甩出去。
都過去了。
2
我叫葉棠。
我的人生在二十三歲這年,像一隻被戳破的氣球,迅速乾癟下去。
家道中落,父母避走海外,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巨額債務和世態炎涼。
曾經環繞身邊的「朋友」作鳥獸散。
連當初愛得轟轟烈烈、非卿不娶的戀人沈聿,也早在兩年前,就被我用最決絕的方式推開了。
分手是我提的,理由俗套又傷人心。
「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記得那時,他眼眶通紅,死死攥著我的手。
「沈聿,別天真了。你家破產了,你以後可能都買不起我現在衣帽間裡的一個包。」
那句話像一把刀,不僅捅穿了他所有的自尊,也斬斷了我所有的退路。
三年了,我從眾星捧月的葉家大小姐,跌成了為一日三餐精打細算的普通打工族。
3
那袋大番茄,我最終只吃了兩個。
剩下的放在冰箱裡,漸漸失去了光澤,表皮開始起皺。
周末兩天,我過得渾渾噩噩。
晚上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那個三年未曾觸碰的、加密的相冊。
密碼是我們的紀念日。
我居然還記得。
相冊里,一張張照片翻過。
圖書館裡沈聿認真的側臉偷拍的模糊照片,櫻花樹下我們擠在一起搞怪的合影,他打球後滿頭大汗笑著朝我跑來的瞬間,冬夜裡他把我冰涼的手塞進他羽絨服口袋裡……青澀的、熱烈的、甜蜜的過往,像潮水般湧來,瞬間將我淹沒。
照片最後停留在一張合影上,那是我們畢業旅行時在海邊拍的。
夕陽把海面染成金黃,他從背後抱著我,下巴抵在我發頂,我們都笑得看不見眼睛。
那時以為,會一直這樣走下去。
眼眶有些發熱,我猛地關掉了相冊,胸口悶得厲害。
4
我沒想到,和沈聿的再見,來得如此之快。
一周後,我因為兼職,在一場高端商務酒會上做臨時侍應生。
這種場合,曾經是我最熟悉的遊樂場,如今卻只能穿著不合身的制服,端著香檳,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衣香鬢影之間,生怕撞到哪位惹不起的人物。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葉大小姐嗎?」
一個嬌嗲又帶著明顯惡意的女聲響起。
我抬頭,心裡一沉。
是林薇,我家還沒敗落時,像條哈巴狗一樣跟在我身後的「閨蜜」之一。
如今,她挽著一位腦滿腸肥的老總,渾身上下珠光寶氣,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幸災樂禍。
「怎麼,葉家破產了,我們葉大小姐只好出來端盤子了?」
林薇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小圈人聽見。
頓時,幾道好奇、鄙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攥緊了托盤,臉上卻努力維持著職業性的微笑。
「林小姐,需要香檳嗎?」
「香檳?」
林薇嗤笑一聲,用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托盤。
「你端過的酒,我可不敢喝,誰知道會不會沾上什麼窮酸氣。」
周圍傳來幾聲壓抑的輕笑。
屈辱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我知道,我不能反駁,不能動怒,這份兼職的薪水對我很重要。
「怎麼不說話了?以前不是挺能說的嗎?」
林薇越發得意,上前一步,假裝腳下一滑,整個人朝我撞來。
我下意識地想躲,卻已經來不及。
眼看她手中那杯猩紅的葡萄酒就要盡數潑在我雪白的襯衫上。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了過來,穩穩地扶住了林薇的手臂。
「林小姐,小心。」
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猛地抬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里。
沈聿。
沈總?
他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身姿挺拔,氣質冷峻。
他扶著林薇,目光卻淡淡地掃過我。
林薇見到沈聿,立刻換上一副嬌羞的表情。
「沈總,謝謝您,要不是您,我差點就摔倒了。」
她說著,身體若有似無地往沈聿身上靠。
沈聿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手。
「舉手之勞。」
他沒有再多看我一眼,轉身,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向會場中心。
林薇狠狠瞪了我一眼,低聲警告。
「算你走運!」
我僵在原地,手裡的托盤重得幾乎要拿不住。
襯衫上沒有酒漬,可我的心卻冷得發顫。
這就是重逢嗎?沈聿。
5
酒會結束後。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更衣室換衣服。
剛走出酒店後門,準備去趕末班地鐵,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無聲地滑到我身邊,停下。
車窗降下,露出沈聿沒什麼表情的側臉。
「上車。」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是命令,而非邀請。
我站著沒動。
「沈總,我們不順路。」
他終於轉過頭,嘴角扯出一抹沒什麼笑意的弧度。
「葉棠,兩年不見,別的沒長進,骨氣倒是見長。還是說,你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針,扎得我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抬起頭,強迫自己與他對視。
「想怎麼樣?」
他輕笑一聲,推開車門下車,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強烈的侵略感,將我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葉棠,兩年了,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解釋什麼?」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後背抵上了冰冷的牆壁。
「解釋我當初為什麼甩了你?沈聿,事實不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嗎?我嫌貧愛富,當時眼看你家出事,我家也快不行了,趕緊找個理由踹了你,去找更有錢的,這很難理解嗎?」
我把當初傷他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像是在用刀子反覆割開舊傷口,痛得渾身發抖,卻又有一種自虐般的快感。
沈聿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得極其難看。
他猛地伸手,撐在我耳側的牆壁上,將我困在他與牆壁之間。
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混合著淡淡的煙草氣息。
這是陌生的,屬於現在這個成功商人沈聿的味道。
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少年身上乾淨的肥皂香。
「嫌貧愛富?」
他低下頭,灼熱的氣息噴在我的額頭上,聲音壓得極低。
「所以,現在呢?現在我這個『貧』小子,似乎混得還不錯?葉大小姐,是不是很失望?」
我偏過頭,躲開他逼人的視線。
曾經的沈聿,會在冬夜跑遍半個城市,只為給我買一碗熱騰騰的餛飩;會在我說怕黑的時候,整夜守在電話旁給我講故事;會在我任性發脾氣時,好脾氣地哄著我,說「棠棠,我的棠棠,怎麼樣我都喜歡」。
而現在的沈聿,正一刀一刀地凌遲著我僅剩的自尊。
「是,我很失望。」
我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
沈聿盯著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葉棠,我們之間,沒完。」
他說完,鬆開我,轉身上車。
邁巴赫發出一聲低吼,絕塵而去,留下我一個人在冰冷的夜風裡,瑟瑟發抖。
6
我以為沈聿的「沒完」,指的是更殘酷的報復。
果然,沒過幾天,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份正式工作,就出了紕漏。
一個我負責的、原本十拿九穩的項目,在最後關頭被競爭對手截胡。
而截胡的公司,正是沈聿掌控的沈淵集團。
經理把我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一頓罵,最後冷冷地說。
「葉棠,公司不養閒人,你如果沒辦法把項目拿回來,就自己寫辭職報告吧!」